清河目中映著城牆逶迤的輪廓, 迎麵對著曠野的風, 望向涼州廣闊無垠的天際線,正耽於那一夜長安城外, 月下共騎的迴憶。


    片刻後, 她垂下頭,對宴海道:


    「長姐, 他說,他心悅我,想娶我為妻。」


    「這小子, 比我想像的還要膽大。竟敢直接求娶公主。」宴海微微挑了挑眉,唇角掩著一抹得意的笑, 問道,「那你呢?你怎麽說?」


    「阿姐,我……我拒絕了。」清河垂下了眼眸,淡淡道,「我不配。」


    宴海蹙起了眉,拂袖道:


    「你是大唐公主,他不過一軍少帥,如何不配?」


    「我辜負了他。」清河藏於袖裏的雙手越絞越緊,濃妝下的脂粉被麵上沁出的薄汗微微浸濕。


    「自小,隻有阿姐真心待我好……阿姐,此事我隻說與你聽。」她遲疑之下,下定決心開口道:


    「聖上許我出宮,是為了獲取河西軍情報交予禦前張恪張公公,藉機收取兵權。」


    宴海鳳眸一眯,平靜地望著她道:


    「張恪已死。」


    清河一愣,忍不住追問道:


    「死了?何時死的?不是隻是被樑柱砸斷了雙腿,還在宮中養病麽?」


    宴海攏了攏沾了些許砂石的衣袖,平淡地敘道:


    「在我拜別父皇,離宮的當夜,他就橫死在內侍所了。據說,死狀慘烈。」


    「怎會如此突然?」清河始料未及,一雙眼不由微微睜大,目露詫異。


    宴海神容卻並未有異,冷硬地說道:


    「他該死。」她背身而立,緩步朝前走去,「他進讒言於父皇,妄圖借帝王疑心,一統朝內朝外的兵權於己手,陷害忠良,他就該死!」見清河似是被她疾言厲色所嚇倒,她輕舒一口氣,道:


    「現下,張恪已死,宦黨已是一盤散沙,暫時起不了什麽風浪。」


    「可聖上那邊……」清河欲言又止,眸光垂落,盯著腳底喜服隨風曳擺的裙裾。


    宴海在她身前踱著步子,緩緩道:


    「父皇讓你暗中督軍是受了張恪讒言,事實上,不過是疑心兵權旁落,恐生異變,威脅皇威。畢竟,我朝節度使起兵造反的前事,已是歷代帝王心病。」


    她猛地迴身,正色道:


    「阿姐隻問你一句。依你之見,河西蕭氏擁兵自重,可是意欲謀反?」


    清河抬眸,遙望幾丈外那個在和親隊伍中來迴奔走排兵布陣的少年。少見的一身紅綢錦袍,襯得他意氣風發,郎艷獨絕。


    「他不會的。」清河收迴目光,堅定道,「據我近日所見,蕭氏父子,雖厲兵秣馬,但心思都在穩住迴鶻,抗擊祁鄲上。他們絕無反心。」


    宴海淡然地笑了笑,迴眸望著她,反問道:


    「不錯。既然你如此篤定,河西蕭氏不會謀反,也有何懼辜負他?」她仰首,望向天空,霞光照錦,絢爛如昨。


    看起來,與前世無甚分明。


    她自嘲般勾了勾唇角,似是在笑,又似苦笑,語調仍是肅然而端正,道:


    「人生在世,活著已是萬分不易,更不必說,能與相愛之人相守何其艱難。行事愛人,但求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己心。」


    「無愧天地,無愧己心……」清河喃喃道。


    宴海的目光柔和了下來,聲音綿綿,如潺潺流水:


    「我鍾情司徒陵,待此次迴鶻局勢一定,我不會再迴長安,我欲與他遠赴魏博,共同抵禦東突厥。清河,你呢?再過一月你便要行及笄禮了,依照此人的性子,他既已動了心思,便不會罷手,更不會退卻。到時,你可願意放棄公主的身份,與他一道?」


    清河微微一怔,擰著袖口的指尖緩緩鬆開。


    許久,她沒有迴話,可她眼底泛出的薄薄霧光已作了答。


    ……


    長風將行軍計劃交待下去,幾個親衛領命,換上侍衛的著裝藏身在了和親隊伍中。他盯了一會兒還在城牆角交談的兩個女子,忽聞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聲:


    「喲,蕭長風,你,你竟穿紅袍。你效仿本帥,可哪比得上本尊我英俊瀟灑,你還是換迴白袍。別丟人現眼。」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長風聞聲聽出了來者何人,不耐煩地轉身,望見了緩步朝眾人走來的崔煥之。


    隻見他也是一襲赤金錦袍上覆著明光甲,麒麟肩吞浮誇又礙眼,正一手將鑲金的馬鞭絞成兩截,輕輕拍打著掌心,細長的鳳目裏目空一切,既是挑釁又是不屑。


    長風雙手抱臂,作防禦姿態,冷冷道:


    「崔煥之,你來做什麽?此乃河西境地,你這般擅闖,是違令抗旨!」


    「你以為我想來?若不是為了清河,我才懶得來涼州這破地,風沙那麽大……」崔煥之甩了甩袖,上下斜睨了一眼同是紅袍的少年,又望了望略顯寒磣的城牆,拂了拂鼻頭,嗤笑一聲,得意道,「更何況,我還是公主殿下特地請來的。」


    「崔氏,是我請來的援軍。」長風側身一望,見宴海公主已從城牆角走迴來,。他皺了皺眉,質問道:


    「公主殿下,是信不過我河西軍?」


    司徒陵見他頓生戾色,趕緊拉住他,低聲勸服道:


    「多一個人,多一分勝算。」


    宴海挑起眉,麵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


    眼前的少年將軍天縱英才,瀟灑恣意,彼時哪懂得什麽朝堂險惡。<="<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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