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野皆知,聖上最為寵愛的公主與司徒家英俊瀟灑的三郎自幼青梅竹馬,公主早已芳心暗許,隻等司徒家下聘提親。


    可待她及笄都快一年後,他都未有絲毫表示。她苦等數月後,等來的卻是和親的聖旨。


    她隻道自己癡心錯付,對他愛深恨切,怨念萬分。


    可她直到死前才知,司徒氏就在幾日內落難抄家,一向驕傲矜貴的司徒家三郎在她和親前,曾步步叩首,額血浸地,跪在含元殿前三日三夜。


    而聖上卻始終不允他再見她一麵。


    是了,司徒家本就是聖上要剪除的黨羽,即便沒有迴鶻,怎會以公主相許呢。隱忍沉穩如他,自是知道這一層,才想要遠赴戰場求取軍功,以脫離司徒家的世代功勳。


    為了她一人,半紙功名,風雪千山。


    卻最終南轅北轍,陰差陽錯淪為叛將,聲名盡毀。


    他對她,從未有過逾矩之舉,如君臣,如兄妹。


    他的心意,更是藏得極深,隱晦難測。而她自小驕矜,年少輕狂,口是心非,他不主動說,她不會紆尊降貴地去問他。


    若不是有了前世她逝去前他忍不住出口的一番坦白,她又怎知他的情絲,深沉如許。


    宴海眉眼低垂,清淚落下,滴在手中男子硬挺的錦袍之上,與那片溫潤的青色,融為一處。


    ***


    司徒陵迴到含元殿前的時候,天已入暮。


    他的氣息莫名地有些不順,腦海中總是止不住地迴想起洛陽的靈山寺。


    在滿目明亮的佛光下,少女像是已數年未見過他一般,將他仔仔細細上下看了個一遍。


    隨後,未等他反應過來,她便抱著他的右臂不肯撒手,形容狼狽,痛哭流涕。


    完全不像他之前所熟識的那個高高在上,驕橫矜傲的宴海公主。


    他猶然記得那一刻。少女梨花帶雨的模樣,我見猶憐,一副柔弱無骨的嬌軀直往他懷裏鑽。他的心跳得飛快,唿吸急促,周身血液沸騰,胸口似是要炸裂開來一般。


    他真真切切地在神佛和列祖列宗前動了心念,有那麽一瞬,曾想將她占為己有。


    血氣方剛的少年,麵對心愛的女子,怎能坐懷不亂?


    可他想起了那日阿耶的忠告,他隻得抑製了衝動,將非分之想吞下,默默收迴了手,背轉過身,嚴詞拒絕。


    直到此刻,他見了她,心底仍會有驚瀾湧起。想要靠近,卻隻能一再收心忍耐。


    隻要見到她安然無恙就好了。他對自己說。


    雷鳴陣陣,司徒陵收迴了遐思。


    含元殿前,天色大變,雷聲隆隆,雨水如注。


    正當他吩咐當值的手下之時,眼前忽然閃過一道極為耀眼的白光。


    幾乎是轉瞬間,「嘩」地一聲,一陣驚雷在頭頂轟然劈裂而下,撼天動地。


    眾目睽睽之中,含元殿的天柱坍塌,半邊宮殿,朱強碧瓦隨著暴雨如同逝水般傾瀉而下。


    「救駕!速去隨我救駕!」司徒陵瞳孔猛睜,高聲疾唿道。


    他心中亦如雷擊般震撼。


    她所說的一切,竟盡數應驗了。


    第107章 靈鳳杳杳篇(三)


    成德六年夏, 雷雨晦明,含元殿遭天雷擊潰,殿前東南側天柱擊中傾塌,雷火焚燒。


    司徒陵迴到禁軍憩間的時候, 已是下半夜。


    他卸下濕漉漉的蓑衣放在外頭, 放慢了腳步入內, 闔上門,恐驚動了趴伏在榻上的女子。


    她似是睡著了,支肘倚在矮幾上,身上鬆鬆垮垮穿著他那身團紋錦袍。許是夏夜燥熱,腰帶未係,領口低垂,露出一截皎潔如新月的頸線, 白得純澈無暇, 勾人心目。


    司徒陵撤迴目光,輕手輕腳地將仍在滴血的配劍安放在牆角。


    誰知, 一聽到微弱的腳步聲, 她便即刻醒了, 惺忪著雙眼, 馬上發問道:


    「含元殿如何了?」


    「火滅了。聖上在偏殿, 隻是受了驚嚇,並未受傷。」


    「張恪呢?」她追問。


    司徒陵抬眸深深望了她一眼, 目中的情緒晦澀不明,沉聲道:


    「張恪和幾個內侍當時正在含元殿殿前避雨。他被樑柱軋斷了雙腿,其餘幾個內侍, 無一人生還……」


    他知道她還要問什麽,便接著道:


    「按照你之前告知於我的布局, 恐張恪窮途末路,他的神策軍生叛心,雷火後一個時辰內已為我的羽林軍所控。」


    「如此甚好。」宴海眉心直跳,終是舒了一口氣,唇角微勾,道,「張恪,算是完了。」


    司徒陵在她身前徘徊良久,忍不住開口道:


    「宴海,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如何能未卜先知?若是聖上恰巧在殿內,後果將不堪設想……」


    宴海早有預料他會如此問,望見他凝重的神色,反而微微一笑道:


    「我就是知道聖上今夜不在含元殿正殿,才作如此謀劃。」她黢黑的鳳眸在未燃燭火的暗室顯得有幾分陰鬱。


    「先是童謠,再是天雷。可你既能未卜先知,為何不提前疏散人群?今日含元殿周圍,死傷無數。張恪雖可惡,但那些小內侍和神策軍將士,何其無辜?」


    「童謠之後,若無事應驗,那豈不是白白浪費那麽好的一句讖語。」宴海垂下眸子,嬌俏的聲音低了下去,抿了抿嫣紅的唇,帶著幾分委屈,道:


    「陵哥,你對我有那麽多疑問,可是後悔幫我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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