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有一道鮮紅的細傷,幾顆血滴染紅了她青白的衣襟,鮮紅欲滴,被雨水浸淡了些許,襯得她慘白的神容似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緋色。


    崔煥之一時移不開眼。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話未出口,卻先咳出了一口血:


    「你,你怎麽來了?……」


    清河望著他赭衣上崩裂的鞭痕,抿緊了唇,雙眸在晦暗中愈發清亮,道:


    「來救你。」


    她迴身瞥了一眼緊跟在她身後不敢上前的獄卒,目光寒意凜然。獄卒在如此逼視下,顫抖著雙手慢慢卸下囚犯四肢的鐐銬。


    崔煥之瞬間失去依靠,身形趔趄,從刑架倒了下來。清河想要上前攙扶,卻被他抬臂製止在一步以外。


    他很快強撐著站穩了腳跟,側著身,抬手一下又一下拭去麵上的血水,手上的凝血反倒將麵容染得更加狼狽,他卻如若未覺,仍是一絲不苟地擦拭著。


    她心中一酸。她知道他一向錦衣華袍,極重儀容,哪怕在如此不堪的境地,也想在她眼前保有顏麵。


    清河背過身去,等他自行整肅完畢,再朝他開口問道:


    「廓州的隴右軍呢,為何沒有來救你?」


    崔煥之一抹唇角已凝固的鮮血,道:


    「他把涼州城封得如鐵桶一座,一隻鳥都飛不出去,更別提遞送消息了……我軍在城中東躲西藏,幾日內被他一個個活捉俘虜,淪為階下囚。」


    清河垂下頭,靜默了片刻。


    如此,確是他一向滴水不漏的手段。他想要做的事,想要的答案,隻會速戰速決。她倒是驚異,當年那件事,她竟能瞞他那麽久。


    該說她太過謹慎,還是他太過信任。


    心口兀然撕裂般地痛,清河收迴思緒,掃了一眼崔煥之身上殘破的赭衣,淩厲的鞭痕,身姿站都站都不穩。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低聲道:


    「是我之過,害得你和隴右軍淪落至此。那日在城下,我知你定在城樓上督戰,所以我故意昏厥,才讓你引狼入室……我不知,他竟連一點情麵都不留,囚辱你至此。」


    崔煥之眯起鳳眸,嘿笑一聲,道:


    「我若連這看不出來,怎能為一軍主帥?」他目光流露出幾分得意之色,凝視著她悽美的神容,笑著柔聲寬慰她道,「你雖假意昏厥,但我知道,你的魘症為真。當年我親眼所見你痛苦的模樣,一輩子都忘不了。所以,那樣的苦,我不想你再多受一次了。」


    「涼州本就是他的,我還他又何妨?成王敗寇,我自認輸。我知你心中有愧,但不必如此介懷。我曾施計想要你嫁我,還害了你和親迴鶻,我又何嚐不是對你有百般虧欠。你並未恨我,還來救我……我已是感激不盡。」


    清河沉滯的麵上有了一絲動容,雙眸垂落,輕聲道:


    「誰人沒有私心,誰人又沒有因為私心做錯事呢?」她笑意慘澹,唿出一口氣,微微一笑道:


    「隴右軍於我,於涼州有大恩。五年來,我深受隴右軍與你多番照顧,不該忘恩負義。」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冰冷下來,淡淡道:


    「這一切本就皆因我而起,就該由我來了結。」


    崔煥之微微一怔,恍然明白過來她口中所謂何事,猛地抬頭:


    「清河,不可!」


    「他從迴鶻帶迴來一個親臨當年戰場的人,好像已從那人口中得知了當年真相。」


    「這幾日來,他一直拷問我當年之事,我一個字都沒說出口。我知你的難處。你也別再提,別告訴他,讓他蒙在鼓裏,就當是我做的,恨我一輩子吧……」


    見她搖了搖頭,崔煥之疾聲道:


    「他早已全然不是當年的蕭長風了。此人歸來後行事陰毒狠辣,我怕他知道,難保對你痛下殺手也猶未可知啊!」


    清河微微牽起唇角,釋然般笑了笑。


    「嗬,我倒寧願他殺了我。」她麵露苦澀,道,「此局到了今天這般地步,我已瞞不下去了。其實此事,早在五年前就已無可挽迴,一直以來都是我在癡心妄想罷了。」


    見崔煥之仍欲張口相勸,她沉心定氣道:


    「我意已決,你什麽都不必再說了,我已在門外備好馬,事不宜遲,你即刻動身迴廓州,不要再迴來了。」


    「我怎能留你一人在此受難。」崔煥之生平頭一迴僭越,緩緩扶住她濕透未幹的肩頭,俯首靠近她,鳳眸灼燃,一字一字道:


    「清河,你同我一起走吧。」


    見她一怔,美目顫動,崔煥之心頭洪波湧起,更是如受鼓舞,忽然在牢內高聲喊道:


    「這麽多年,你該做的也已做了,欠他的也還清了,也是時候放手了。你與他在一道,不過是折磨加身,隻會徒增煩惱,深受其苦。我現在就帶你走,離開這裏,好不好?」


    清河沉默良久,慢慢抬起手將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推下去。觸碰之際,細瘦的五指反被他雙手緊緊握在掌心,她一收臂,他卻絲毫不鬆懈。


    她有些疑惑,想要抽出手退卻。耳畔忽傳入一聲冷笑,隨之而來的聲音又低又沉:


    「真是情深意切。」


    她驀地一驚,迴過身,一抬首,望見了牢門口赫然立著一個黑黢黢的高大身影,隱沒在黑暗中,似是已等在那裏許久。他站姿軒昂,一襲白袍被夜色浸得透黑,與灰暗的岩壁融為一體。


    如她一般,那人自漫天風雨中來,不著雨披不著蓑衣,渾身濕透得像是從水中撈起,不緊不慢地走下石階之時,灑落一身雨水。<="<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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