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神色淡淡,點了點頭。


    他手中沾著血漬,黏膩不堪。他漫不經心地握緊刀柄又漸次鬆開,如在把玩。


    今夜,他非得從朱丹王口中將真相一口一口挖出來不可。


    ……


    陰暗潮濕的地牢裏,豆燈一盞一盞燃起。


    牢門前有幾灘積水極深,被一雙烏金革靴踏過之時,水花飛濺,沾濕了垂下的玄黑衣袂。


    來人恍若未覺,一步一步走下石階,高大的身影黢黑一片,映在了地牢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陰影緩緩下移,最終凝在了一間開闊的囚室上。


    「玄王,你這個卑鄙小人!」朱丹王四肢被五花大綁捆在刑架上,如同被釘在上麵一般不能動彈,他朝他啐了一口血,破口大罵道:


    「呸,騙老子來王庭,就是要活捉我?」


    「若非以汗位為誘餌,你會來王庭?」長風瞥了一眼他被鞭笞後掙開的胡袍,淡淡道,「召你來奔喪,不過讓你來送死罷了。」


    「而且,你死還是不死,我說了算。」


    朱丹王咧著嘴,呲了一聲,恨恨道:


    「玄王,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了汗位,就要痛下殺手?」


    長風掃了一眼,所有守衛意會後退去,囚室內隻餘二人。


    「我対汗位,一點興趣都沒有。若是為了汗位,大可一刀殺了你。」他在囚犯麵前來迴踱著步子,似是在消磨他的心智,沉聲道:


    「我此次請你來,隻是想向你討教一樁陳年舊事。」他負手而立,隨意撈起一旁火爐中烤得焦紅的烙鐵,在他撕裂的衣襟處比了比,緩緩道:


    「老實交代,你活。不說實話,我定會讓你,比死還難受。」


    他吹了一口手中舉起的烙鐵,火星子如蛾子般亂飛,燒進他的眼。他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著刑架上那人,緩緩道:


    「五年前,你與掖擎率軍攻打峒關,設計埋伏當年的河西軍主帥蕭懷遠。可有此事?」


    朱丹王愣了片刻,微微蹙眉,覺得甚是意外,但見他目色陰鷙,仿佛下一刻就要殺人,隻得應了一聲:


    「是。」


    「你可還記得當年戰局究竟如何?」


    烙鐵炙熱的觸感向他逼近,朱丹王高聲開始敘述道:


    「五年前,我受大可汗命出征峒關。大可汗特命我以一眾老弱病殘置於陣前,迷惑河西軍出關一戰。豈料守城的河西軍並不中計,本以為戰局僵持不下,我們都準備撤兵了。可偏偏到了第十日的時候,當時的主帥蕭懷遠竟然領兵出關,被我軍引入隘道深處,最後落入重兵埋伏的圈套。」


    長風的五指在背後的袖口中暗自緊捏成拳,咬牙問道:


    「後來呢?你們把蕭帥怎麽了?」


    朱丹王被他的稱唿一震,心中大有所惑,但見他手中的烙鐵灼熱之氣已近他胸口,還能聞到一絲毛髮燒焦的惡臭,他強忍著痛接著道:


    「我軍最為精銳的騎兵繞道蟒山,從後包擊從隘道逃逸而出的河西軍。蕭懷遠雖腹背受敵,但仍指揮餘軍率兵突圍。我記得,當時至少有一半的河西殘軍突圍出去。」


    「那後來?為何河西軍全軍覆沒?連主帥都屍骨無存?」長風死死盯著他口中冒出的一言一語,不肯錯漏一句話。


    「當日,大可汗雖有心追擊,但兵家深諳窮寇莫追的道理,恐前方又有大唐援軍。但……」朱丹王咽了一口氣,唇口一顫,道:「我親眼所見,蕭懷遠率軍突圍之後,反被一支突如其來的疾行軍射下了馬。當時漫天箭雨齊下,我們避至了一裏外,看到本是突圍而出的河西軍盡數被流矢擊中墜馬,死傷無數。」


    「你可有看清,那支軍隊,是何人所領?」長風手中的烙鐵跌落在地,上前扯開他的衣襟狠狠揪住。


    「太遠了,看不清誰是主帥,但……」朱丹王低垂著頭,幹裂的嘴唇分明露出一絲詭笑,対著眼前神情悚然的男人低低笑著,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日我看到的那支軍隊軍旗,上麵印的,是一個『唐』字。」


    他高聲大笑道:


    「是大唐的軍隊,攻擊了突圍而出的河西軍,導致蕭懷遠全軍覆沒!」


    「你撒謊!」長風猛然從腰間抽出帶血的陌刀,架在躁動不已的朱丹王脖頸上,厲聲斥道,「你在撒謊!」


    「我沒有!我上戰場數十年,沒有一場戰,比五年前那場更加慘烈更加詭異了。」朱丹王眯起了眼,咧嘴嘿嘿笑著,仿佛是在迴味,道:


    「本是九死一生才突圍的河西軍,滿懷欣喜地沖向大唐的援軍,手無寸鐵,弓折箭盡,結果卻被毫不留情地一一射殺。我看到有個曾與我対戰的河西衝鋒騎兵,身上插滿了箭矢,墜了馬還沒死透,一手一腳地爬著,還向著涼州的方向。最後又被補了幾刀,悶哼一聲死在了黃沙地上,屍骨被禿鷲啃爛了都沒人收。」


    「要知道,我們當時不敢追,是因為他們突圍後行軍速度極快,離峒關可隻剩下十裏了。結果,竟在家門口反被自家軍隊給殲滅,全死在了迴城途中!」


    「你說,可不可笑?哈哈哈哈——」


    朱丹王越說越興奮,狂妄地大笑起來,猩紅的眼眸中血光四溢,倒映出眼前男人跌跌撞撞走出囚室身影。


    走上地牢石階的時候,長風打了一個趔趄,支起小臂扶在了潮濕的牆壁上,走得極慢。牢門口的水灘浸沒了他曳地的玄袍,涓細的水流滴了一路。<="<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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