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一展臂作了一個「請」的動作。


    清河微微一怔後,逕自落座於他對案。希烏小臂一抬,勁瘦手腕出懷袖,袖口斂起,為她麵前的杯盞斟上茶水。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若非高挺的鼻樑和微陷的眼窩透露了他一半胡人的血統。清河會覺得眼前的男子是長安城中哪個世家出來的翩翩公子。


    「公主殿下,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清河眉心一跳,不解他如何識破自己身份,卻見他緩緩說道:


    「公主殿下肖似令姐。旁人或許看不出來,我希烏卻能辨出一二。」


    「令姐在世時,亦常與我對麵而坐,煮酒烹茶,高山流水,鳴箏共弦。」


    清河見被他戳穿,頷首默認,也淡然迴道:


    「長姐風雅,自小君子六藝,無不精通,尤善琴藝茶藝,更善交友用人。長姐有希烏大人這般知己,也是此生有幸。」


    希烏抬首,搖頭道:


    「我乃塵泥,而她是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


    她冷靜地看著他烹茶,忽然心念一動,問道:


    「為何不叫我可敦,還喚我公主殿下?」


    「未成大婚,殿下還未被冊封,就不能算我迴鶻可敦。」他一手斂攏著另一隻袖口,於茶碗中擊拂的手一頓,撩起眼皮看她,幽聲問道:


    「難道,你想做可敦?」


    清河不置可否。


    她不想,但她不得不做。


    見他點茶工夫,持瓶點湯,注湯調勻,環腕運筅,一套行雲流水。


    她掃視了一眼案上齊整的茶具,鈔茶的分量約莫二錢,問道:


    「希烏大人的茶具早已備好,是一早便知道我要來。」


    希烏將盛茶的杯盞遞到她麵前,笑道:


    「公主殿下聰慧過人,必知當下何人可近,何人可用。」


    茶香四溢,清河雙手舉杯,微微仰頭,隻在杯沿淺淺抿了一口,沒有飲下茶水。


    她裝模作樣放下茶盞,明眸睨了一眼身前自定的男子,笑道:


    「希烏大人,可是在自薦?」她不由挺直腰背,尖細的眉挑起,如勾似扯,淡淡笑道,「大人既與我長姐相交甚篤,我可以信任大人嗎?」


    希烏將懷袖橫亙案上,也欺身上前,盯著她眉間顫動的花鈿,道:


    「你以為,大可汗何故在公主來之前摔斷了腿,就一直下不了榻?」


    「你以為,今日你能順利出入王帳擊殺大可汗是為何?」


    「如此自薦,公主殿下可還滿意?」


    見他坦然地驗證自己心中的猜想,清河逕自問道:


    「你知道我要殺掖擎?」


    希烏燒開了第三壺水,沸水的熱氣將他胡漢難辨的清俊麵容描上了幾分慵懶之氣。


    「我助你一臂之力,為你,也是為我殺掉可汗。如此不好麽,大唐的公主殿下?」


    「希烏大人向來蒙受可汗盛寵,官拜宰相,何故要毀了這條官運亨通黃金道?」清河秀眉一凜,冷笑道,「莫非,你是要可汗之位,自立為王?」


    希烏微微一笑,啜飲了一口掌中之茶,出人意料道:


    「害她的人,我一個一個,都不會放過。」他望著茶碗中漸漸消散的茶沫。


    清河愣住了。


    她知道希烏一向與玄王叱炎在王庭爭鋒相對。當時她以為是掖擎可汗為了平衡朝局所設下的掣肘。此刻才知,原來他一直是受了長姐之命。他也是長姐布下的一顆棋,用來克製素來痛恨唐人的玄王。


    可如今叱炎已非彼時的叱炎,希烏大權在握,仍要為長姐報仇麽?


    清河心中萬般糾結,不知是否該將實情相告,讓他收手不要再對付玄王。


    她蹙起眉,目光落在他攪著茶沫的手上,不禁問出了口:


    「我心中亦有可汗人選。那麽,大人可願來幫我?」


    希烏頷首,微微一笑,抬手將案上的那捲大可汗遺詔推到她麵前,示意她打開。


    清河攤開捲軸,看到所列之人,心下又驚又喜,耳邊傳來希烏悠悠然的聲音:


    「如此,可算為公主效力的投名狀?」


    王庭中的宰相希烏識人斷麵,智多近妖,果然不出所料。


    「但……」希烏話鋒一轉,陰惻惻的語調響起,「我心中,下任可汗的人選,另有其人。」


    「公主殿下,要如何令我轉念呢?」


    希烏笑而不語,肆無忌憚地審視著她精心描畫的妝容和纖細窈窕的身姿。


    清河不喜他這副勝券在握的表情,她捉摸不透,反被他盯得頗有幾分不適,伸手斂起垂落下去的披帛,遮住香肩,欲起身告辭。


    希烏並未攔她,仍是顧自垂頭坐在席上,不動聲色地繼續點茶,唇角勾著一絲淺笑。


    不知在笑誰。


    很快清河就知道他何故一副看戲的神情。


    門外驟然傳來兵戟相碰的爭鬥之聲。有人在硬闖希烏的氈帳。


    未有持續多久,守衛仿佛都被打趴下了。


    「殿下,大人已歇下了。哎,殿下,怎可擅闖宰相寢帳……」然後便是帳門外侍從的悶聲,倒地沒了動靜。


    隨後傳來另一個侍從高亢的稟告聲:


    「玄王殿下到。」


    清河猛然迴身,收了步子不敢再向帳門走去。


    他不是在王帳處理掖擎後事麽,他此時怎會來?


    她慌不擇路,帳內空曠,唯有一案一榻而已。她隻得看向案上鎮定自若的希烏,既是羞惱又是求救。希烏眉目幽然帶笑,頭一偏,朝一旁的榻上掃了一眼。<="<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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