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崖口,天光已越來越亮。強烈的日頭化作光束照下來,給峻峭的崖壁鍍上一層金光。他已漸漸走在最後麵,凝視著眼前的那一片絕美的赤色化為一個小點,沒入了崖頂日光的光暈之中。


    他唿出了一口氣,心下卻並未舒暢些許。


    司徒陵悠悠的話音傳來:


    「眾目睽睽,你多靠近她一分,她就多一分危險。這麽簡單的道理,玄王殿下不會不懂吧?」


    長風不語。


    司徒陵等眾人紛紛散去,上了崖頂,偏過頭見他麵陰如鐵,轉而笑道:


    「你知道她一向極度懼高的吧?但你可知,為何唯獨這條路她走得如此順暢?」


    他似是一路觀察著二人,且一早看出了他的心思,才故意如此問。


    長風知他是自問自答,便等他給出答案。


    「算了,來日再告訴你罷。算是向你討個彩頭。」司徒陵頓了頓,故意賣了個關子。他笑著搖了搖頭,用獨臂指著他,小聲道,「你小子,艷福不淺。」


    長風一愣。隨即想到,走路時,她頸側上他埋下的紅痕在滑動的衣領間若隱若現,在她新月般白嫩的頸膚上猶為顯眼。


    一路上,他都忍不住瞟過去,果然更是瞞不住熟人。


    他沉悶已久的麵上終於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崖頂烈日下,整裝待發的軍隊前。


    「公主的轎輦已重新備好……」司徒陵對清河道。


    風煙中,她高揚著頭,朗聲道:


    「不必,我騎馬去。騎馬更快些。」


    她話音剛落,卻已聞馬的響鼻在耳後「哼哧」一聲。她一迴身,裙角翩躚,一眼看到了站在身後的他,一襲玄衣,麵色古井無波,身旁有一匹大小適中的驃紅駿馬被他乖順地牽著。時不時,馬頸上油亮的鬃毛還去親昵地區蹭他的頸側。


    他已為她挑好了一匹愛馬。心意相通一般。


    他沒有看她,亦未有言語,隻是將手中的韁繩遞到了她身前。


    隔了一步,涇渭分明,毫不逾矩。


    她微微一怔,伸手接過了韁繩的下麵一截,比他握著的手低了半掌之距。


    指尖攀到韁繩的那一瞬,她的手背倏地被上麵的大掌牢牢覆住。


    同一雙大掌,就像在山洞裏,他曾無數次覆遍她周身一般,熱烈卻又克製。


    「這匹馬的轡頭鬆了,恐傷了公主。」他不苟言笑,緊緊握住她的手,雙臂交織,仿佛是在帶著她調整了馬頭上的轡繩。


    他的掌心溫熱的觸感傳來,她心神一盪,轉眼馬轡已然緊扣好,他兀自鬆手,轉身離開。


    在她愣神間,隻看到一個英挺的玄色背影,在她眼前越走越遠。


    「噗嗤……」她聽到司徒陵憋不住了的笑聲,有些茫然,想要追問,卻見他已斂容正色道:


    「公主殿下,該啟程了。」


    ***


    待清河來到迴鶻王庭之時,舊日裏長姐的那座可敦帳已布置一新。


    鮮紅的氈帳綢帶高高掛起,取代了之前褪了色的那幾段,像是零落成泥的落英,在地上被碾作塵土。


    香芝喜服還來不及褪下,麵上還帶著誇張的濃妝,已經和凝燕一道開始指揮著眾人安頓下來。


    她在嫁妝單裏要求的一件件都帶來了,長安那邊全部應允,還算豐厚。


    輕盈的絹紗帳垂在她榻前,白瓷茶具泡上了上好的團茶,雲母屏風上遠山如畫,薰香爐子暖玉生煙……不僅中原的物件一應俱全,還配了百餘馬匹和百人的親衛隊。


    清河沐浴後,換上了月白胡裙,還帶著濕意的烏髮蓬鬆地隨意散在身後,未著珠釵,清麗可人。


    她望著眾人忙前忙後歸整各物,百無聊賴地坐在箱籠上。天氣炎熱,不經意撩起裙角,露出兩條玉杵般白嫩的小腿在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箱蓋上晃悠著。


    香芝和凝燕你一言我一語,絮絮叨叨地向她詳述著目前王庭的政局:


    「王庭內政由希烏代為掌控,在外兵權大多在玄王手中把持。」


    「其餘領兵在各部的諸王都有蠢蠢欲動,山雨欲來。且祁鄲人近來虎視眈眈,隨時會掠過迴鶻而取大唐邊境諸州,兇險異常……」


    清河手裏把玩著那柄銀雕匕首,頗有幾分心不在焉。她淡淡道:


    「當下,最好的情況是掖擎可汗好轉,朝局方得穩固;或是他即死後,從諸王中選出下任可汗,像是如今這般纏綿病榻,引得朝局失衡,對大唐最為不利……」


    「掖擎可汗若死,迴鶻諸部中有能力爭奪大可汗之位的,隻有三王,在外部領兵的藥羅王和朱丹王,還有迴歸王庭的玄王。」


    其實在山洞中,她早已有了決斷,但是仍要看那個人的想法。


    她一直在等一個契機。而此刻這個契機麵臨的第一個難題卻是他,那個曾與她歡愛不斷的男子。


    她當時未曾出口問他。因為久別重逢,如此沉重的話題她始終開不了口。而他,其實也一直並未將接下來的打算透露予她。


    二人心照不宣地選了自己所認定的路。默契而又孤絕。


    清河抬首,一個長久以來的疑問從她腦海裏閃過,她問道:


    「香芝,凝燕,你們可曾聽長姐提起過,為何掖擎可汗與之前諸代可汗不同,每每向大唐求娶公主,必要大唐的真公主,不允宗室女代替,甚至不惜減少金銀玉帛來求娶?」她撚著髮絲,若有所思道,「我總覺得,沒有單純想要立威那麽簡單。」<="<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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