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有探得,那些馬商為何又突然不肯賣了?」


    「聽說,是被迴鶻兵截胡了。那馬商礙於官威,實在不敢再賣馬給我們……」


    女子聞言一怔,勾起纖巧的食指抵在下顎,似在沉吟。


    俄而,她望向天穹下的巍巍城牆,目露憂色,道:


    「迴鶻近月來多番限製胡馬進入中原。現下,連你們普通客商的馬都要截下。迴鶻本身就產馬為生計易物換物,何以不足?」


    「如此招兵買馬,外加掐斷我們涼州的軍馬之供,其中必有蹊蹺……」


    女子秀麗的眉眼緊鎖起來,心下已湧上了一個猜測。她問道:


    「那些馬商,現在可尚在甘州?」


    客商答曰:


    「馬商這幾日應還在甘州。主子難道要親去?」


    「若我等化為散客,分幾次前去購馬,每次隻買數匹馬,裝作貴族玩樂之用,可會消減他們的疑心?」


    客商細思之後,點頭應道:


    「或有一線機會。」


    女子唇邊笑意淺淺,目中似有熠熠輝光,道:


    「如此,我便親自去會一會他們。」


    客商退下後,辰霜迴到廂房內室,坐立不安。時而在榻前撚著胸前一縷長發,時而又在博古架邊慢慢踱著步子。


    「主子,您真要親去甘州嗎?」香芝端了一盞茶進來,麵露憂色。


    辰霜接過茶盞,悶了一口,熱氣氤氳了她明澈的眸子,嘆氣道:


    「不瞞你說,我心憂已久。這一批胡馬本就是用來補騎兵之需,極其寶貴,必須到手。夏日軍中馬匹受暑氣影響,病弱良多,恐誤我軍騎兵勢力。」


    「就怕此時,有大敵來犯。」


    辰霜語罷,迴身打開一方楠木箱,從中取出幾條壓在最底下的輕紗襦裙。


    「主子,這是要換女裝?」香芝目露喜色,湊上前為她挑選了起來。


    辰霜淡淡道:


    「我向來以男裝示人,恐被那些馬商認出。換一身從未穿過的不大起眼的女裝裝束,掩人耳目,或能成事。」


    香芝替她攏了攏垂在纖背的三千青絲,笑道:


    「主子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就該多穿裙裝。」


    辰霜任她撩起衣物在自己身上比這比那,最後挑了一身月白色鑲金邊的齊胸綾羅襦裙,替她更衣換上。


    緣領襟扣紋著細描菡萏,腰間繁複的褶襉被一條石榴紅的的絹帶束著,隱隱勾出裊裊纖腰。如此複雜的女裝,哪比得上胡服輕便,若是無人相幫要她自己動手,是橫豎穿不起來的。


    香芝俯身替她掖下腳底裙裾之時,忽然「咦」了一聲。


    「主子踝間的傷疤,一連數月了,怎麽還不見好?」她伸手正想去探看,卻見那雪白的腳踝向後一撤,掩在了層層紗裙之中。


    辰霜一驚,低下眸去,手一鬆將提起的裙裾垂落曳地,掩住了腳踝,即刻抽身走遠了幾步。


    她斂神對香芝道:


    「凝燕前幾日中了暑氣,最近可好些了罷。此行我與她同去甘州,涼州城內若有急事,即刻飛書報於我知。」


    她攏了攏挽得有些鬆的髮髻,披上外袍,拿起馬鞭,出了門。


    待她遠去,香芝整理起了有些淩亂的床鋪。衾被下有一硬物,一翻,竟是她數月前要主子每日塗抹的消痕膏。


    她捏緊蓋子,封口緊緊的,似乎從未打開過一般。開蓋一看,膏麵平整,毫無使用過的痕跡。


    主子那麽多月以來,都沒用它祛除踝上的疤痕嗎?


    香芝搖了搖頭,無奈一笑。


    她心知,她的小主子不像她長姐那般極其注重容貌。


    這一位,時常在教武場練兵多待幾個時辰,迴來麵上細嫩的白皮被曬得通紅,也是一聲不吭。平日裏素來以男裝示人不說,連脂粉香薰都不愛施半分。


    腳踝上這樣小的傷疤,自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吧?


    隻可惜了這樣的美貌。


    也好。她所行之事兇險,所謀甚大,如此容色,怕是會絆住她的手腳。若是引人惦記,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香芝不由想起涼州城中那位身份矜貴的崔家大郎。


    那人時常以軍情要事藉故府上找主子,一待便是五六盞茶的工夫,天色晚了她故意不再上茶,可他硬是最後一盞茶涼透了才肯姍姍離去。


    那郎君隴右崔氏嫡子,世家大族,外貌俊朗,軍功在身,在涼州城中一唿百應,倒也勉強算個良配。


    隻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主子待他彬彬有禮,進退有度,言語間無外乎兵家軍事,再無其他。


    香芝嘆了一口氣,重新將消痕膏置於櫃匣中收好。


    辰霜出了房門,在庭前長廊的拐角處停下腳步。她見四下無人,默默俯下身,無意間去摸了摸右腳踝骨節處那道極細極暗的傷口。


    時節已從春日到了夏末,數月之間,她像忘卻了一般,一直刻意忽視這道疤,以此來迴避想起那段血夜的記憶。


    甘州,她本不想,也不該親自去的,但是不知為何,內心竟兀然湧起了一股無名的衝動,想要故地重遊。


    她起身,攏好外袍,端肅儀容,穿過層層長廊,朝府外備好的馬匹走去。


    ***


    迴鶻玄軍軍帳中。


    一本奏報被掀飛,從高高壘砌的案牘上「嘩啦」一聲重重砸在地上。


    葛薩垂眸望著腳底被撕裂的奏報,又瞄了一眼陰晴不定的主子,不知為何話都未出口就已發了一身冷汗。<="<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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