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大唐公主李清河。」


    這下,叱炎完全看清了,這個女子的背影竟是他夢中女郎的樣子。隻是這一迴,她並未穿紅衣,神色也全然沒了之前夢中那般繾綣柔情。


    而是亙古寒峰一般的冷硬和清絕。


    就在那個少年身後,一個身著緋色官服的傴僂男子躡著碎步,掐著雌雄莫辨的尖聲響起:


    「大膽反賊,見到公主殿下還不速速跪下!」


    那個站得筆直的白衣少年被踢翻在地,被迫朝那女子跪拜。叱炎雙腿一軟,似是感到自身的膝側也痛了一下,幾乎要隨之跌倒。


    隻見少年死死咬著唇,雙臂撐在地上,不肯低頭,高聲道:


    「我沒有叛變,河西軍沒有叛變!還請……還請公主殿下明鑑!」


    那白衣女子冷笑一聲,側身而立,自上而下低睨著那個少年,聲色冷冽,一一敘道:


    「月餘前迴鶻大軍兵臨峒關,聖上聖旨頒下,河西節度使蕭懷遠拒不出兵,乃是抗旨不遵。待聖上震怒,連下十道聖旨,蕭帥才肯發兵。」


    「如今蕭帥帶兵深入峒關,已是一月未返,蹤跡難尋。謠言四起,說蕭帥已投降迴鶻。」


    「今日,迴鶻不過在峒關外屯兵數百一千,長風將軍卻要隻身領河西餘軍前去抗敵。」


    她眯起那雙秋水般瀲灩的眼,聲音低幽,卻如有千鈞之力,震人心扉:


    「長風將軍,莫不是要隨你父帥投敵?」


    白衣少年猛然抬頭,明亮的一雙眼死死盯著頭頂的那雙寒眸,咬牙道:


    「迴鶻狡詐,以老弱病殘列於陣前模糊試聽,迷惑聖上,父帥揮淚出關,死生難料,臨別前唯囑咐我要死守峒關,死守涼州。」


    「今次迴鶻捲土重來,必是有詐。峒關若失,涼州危矣。還請殿下允準,準我出關抗敵!」


    白衣女子緘默不語,官服男子見狀疾步上前,一甩手中拂塵,朝那少年啐道:


    「長風將軍,若是你和你父帥一般,投了迴鶻一去不復返呢?聖上的涼州,誰來守?你們河西蕭家,真當涼州是你們自己的地盤兒了?」


    「你這閹人住口!父帥不可能叛國!」少年猛地斂衽起身,將身旁弓著脊背的男子一拳打倒在地。


    「你,你這反賊竟敢毆打聖上監軍!」那官服男子目露驚恐,捂住唇角溢出的鮮血,一步一步朝白衣女子爬去,拜道,「殿下,蕭長風膽大妄為,必須即刻處置,以振軍心!」


    他話音未落,少年身後黑壓壓一片的將士竟紛湧而至,齜牙裂目,舉刀向那倒地的官服男子而去。


    「住手。」刀光劍影之下,還是那少年重重喝了一聲,他身後的部下才收手作罷,隱忍著後退。


    白衣女子隻靜靜看著少年,逕自掠過地上跪拜的監軍,幽聲道:


    「你的人,都聽你的,難道都要一同違抗聖旨,一意孤行前去峒關嗎?」她行至與他並肩處,錯身而立,頷首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


    「如此,你讓我,怎麽保下你?」


    少年微怔,望著眼前女子極為陌生的麵容,苦笑一聲,凜然道:


    「機不可失,軍機誤不得。迴鶻人定是在等援軍到齊,合力圍攻峒關。」


    「今日若不去,峒關再就難守了。就算聖上要誅我,迴鶻要殺我,我都得去!」


    他身後的將士一併舉臂高唿道:


    「我等誓死守峒關,守涼州!隻認帥印,不識公主,更不識這閹人監軍!」


    白衣女子甩袖而去,忽地冷笑道:


    「好一個隻認帥印,不識公主。來人……」


    那監軍聞聲一震,從地上軲轆爬起,朝女子奔去,伏身大拜道:


    「殿下!此乃大不敬罪,該斬首立威啊!」


    女子再度背身而立,冷冷喝道:


    「誰敢出關,即刻賜酒!」


    監軍得此令,正中下懷,亦是聲勢大漲,大唿之下,不出半刻,數個緋色官服的手下遞上來一壺早已備好的酒瓶和數個杯子。


    白衣少年聞言,奮起向那案上的酒杯而去。此時,他身後已閃過一道身影,更快地將酒杯奪了去。那個年輕的將士朝他咧嘴一笑,対他舉杯道:


    「少帥,這杯酒,我替你喝,以我一死,明我河西軍抗敵之誌!」


    白衣女子見此,麵色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慌亂,她重聲喝道:


    「來人,將長風將軍押下地牢幽禁。無我號令,不得釋出。」


    「不……」一切發生得太過迅疾,白衣少年來不及反應,已被數十個官服男子拖著走。他奮力掙紮,革靴在地上踏出深深的刻痕,掀起塵沙滾滾。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親部將毒酒一飲而盡,口吐鮮血後倒地不起。


    他那名年輕的部下曾與他與並肩殺敵,対酒當歌。今日,死在了故土,死在他每日守衛過的城樓,死在他河西蕭氏數代鎮守的峒關。


    死時麵如白紙,死不瞑目。


    隴雁孤鳴,四野闃寂。


    疾風之下,漫天風沙漸漸迷了看客叱炎的眼。他仿佛能感同身受,那個白衣少年萬念俱灰,心如刀割之痛。


    他想上前,將那個白衣女子和少年的麵容看清一些,眼前卻突然起了鋪天蓋地的大霧,一時不辨牛馬。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刻,一個時辰,或許是數日。濃霧漸漸散去,畫麵又陰沉了幾分。


    叱炎迴過神來,轉眼間四處皆是茫茫戈壁,血腥味就著野火燒焦的屍臭,蔓延在鼻尖。<="<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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