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道赤影閃過。人群中,走出一個身著紅裙的中原女子。


    她覆手在背, 挺胸而立, 像是一枝迎風招搖的花莖。一襲長袖及地胡裙將她身段裹得緊實,卻難掩其冰肌玉骨,矜傲之姿。


    女子款款走到台前,麵上毫無懼色,白皙剔透的臉上甚至還凝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自傲且從容。


    眾人対著眼前天人一般女子眼睛都看直了,片刻後才起了噓聲一片,開始指著她竊竊私語。


    高座上的河漠王臉色陰沉了下去, 手中舉著的杯子遲遲未摔下。辰霜餘光瞥見, 幕後隻等一聲令下的河漠勇士們停下了舉刀和瞄準的手。


    「為何不能拜?」河漠王望著眼前的中原女子,眼神複雜。


    辰霜微微揚頭, 聲如珠玉敲冰, 朗朗道:


    「因為, 我與這位玄王殿下已有婚約在身。天神在上, 他不得另娶他人。」


    主座上之人未動, 底下的賓客紛紛譁然,有好事者直接高聲質問道:


    「堂堂迴鶻玄王殿下怎會和你這個中原女子有婚約?」


    「就是就是, 她八成是胡說八道的吧。」


    高台上的一対新人瞬時停下來叩拜天神的動作,站起身來。新娘子逕自轉過身,神色平靜, 唯有一雙綠眸,似有灼灼深意, 直視著堂前造勢的女子。隻有新郎仍是背身而立,紋絲不動,不發一言。


    騷動之後,座上的河漠王淡淡開口道:


    「可有憑證在身?」


    辰霜直言道:


    「有的。」她頓了頓,在一片寂靜中,緩緩道出,「我知,玄王殿下胸前有三道傷疤。兩道在腋側,最深的那一道在心口。」


    幾聲嗤笑傳來,伴隨著一陣嘰嘰嚷嚷:


    「口說無憑,怎麽證明?」


    「隨口說說誰不會啊?」


    辰霜料定了如此,倒也不怕,神色自如地直接対著那高台說道:


    「如若不信,諸位大可請玄王殿下褪衣一看。諸位在場,眼見為實,也好做個見證。」


    眾人悚然一驚,底下窸窸窣窣的聲音淡了下去。


    玄王的衣服誰敢扒?除非,他自己願意扒。就算他願意扒,除了那新娘子誰敢看?保不準被他一刀劈成兩半都是輕的。


    數百目光隨即聚焦在高台上赤衣喜服的男子身上,汲汲探頭等著他表態。


    新郎仍是不動。


    沒有承認,也未否認。更沒有要扯開衣襟一探,以證清白的意頭。


    這就是默認了?


    人群中頓起唿聲一片,切切嘈嘈,深覺勢大如牛的河漠部麵子要掛不住了。


    這中原女子說得坦坦蕩蕩,胸有成竹,竟也一時看不出破綻來。


    雖然在草原上,有點身份的男人大多三妻四妾,不足為奇。可畢竟是河漠部嫡出的郡主,草原上的明珠,配個可汗都綽綽有餘,怎可嫁已有妻室的男人?哪怕是做個平妻,哪怕対方是聲名顯赫的玄王,也實在太辱沒了。


    幾個依附河漠部的小部落首領開始勸和,各自小聲出了一些主意:


    「這位姑娘,不如你改嫁吧。我們部裏,有的是好男兒。」


    「或者,來日再做個側妃也行。」


    麵対眾人指指點點,卻見那女子神色自若,秀眉一橫,厲聲道:


    「不可。我們中原女子,不事二夫,也絕不作妾。」


    其音清冷,擲地有聲,隻一句便震住了嘈雜的人聲,無人再敢進言。


    辰霜說話間,目光一直鎖在高台上身長玉立的新郎身上。場上已亂成一團,而他始終不曾迴身露麵。


    似是在逃避,又似在等待。


    辰霜深吸一口氣,最後抬眸,音色烈烈,道:


    「今日我來,就是要來帶走我的夫君。他的命在我手,我要帶他迴中原,自此玄軍一兵一卒不會再踏足河漠部。」


    她這番話,是說給河漠王聽的。


    婚禮已過去近半,算算時辰,在外孤立無援的玄軍應是快被河漠的強兵擊殺殆盡了。隻叱炎一人,不會対河漠再有威脅。


    她要河漠王知道,玄王要跟她迴中原,已不會再進犯河漠部,求他放一條生路予人。


    哪怕玄軍在外頭此時已被殺個精光,隻要叱炎在她手裏安然無恙,那便好。


    待她話音剛落,台上的新郎終於微微側身,下頷線隨著咬牙的動作一顫一緊。他蜷在身後的一雙拳頭攥著,指骨泛白。


    辰霜定定地看著他,姿勢有如前夜遙望月下馬上的他。隻不過,今日的心境全然不同。


    她已與他,心意相通。


    天地間剎那闃寂下來,隻剩二人,隔著婚宴上的人山人海和刀劍兵戟相望。


    自初遇以來,從未見叱炎穿過紅衣,他向來是一身端重的墨黑,有如草原廣闊無邊的夜空,深邃而沉定。


    他頭上戴著傳統的河漠氈帽下,露出的一小撮頭髮,在燭火照耀下泛著微微的淺褐色,襯得整個人溫柔了些許。不過短短數日未見,看身形似是瘦了些,之前在夜色中並未察覺。


    辰霜不自覺在眾目睽睽之下再上前幾步,以不容辯駁的口吻道:


    「我要帶走他。」


    場上再無人敢發聲,連懸在大巫長棍上的經幡都忘了擺動。


    她是誰?一個普通的中原女子。


    她要帶走誰?威震八方的玄王殿下,漠南霸主河漠王的女婿。


    可為何她說得如此篤實,深信不疑,好像就此認定了他會和她迴中原一般。<="<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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