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深知,這些女子也是被玄王逼著被迫來的可憐人,便也就作罷了。


    她不敢鬆懈。她為主舞,且舞裙並不合身,如若不夠熟練,恐出意外。


    這身舞裙完全是胡人的式樣,上襦極其短小,領口低下,隻是剛好包裹住她雪白的雲脯,露出大半邊瘦削的肩頭。花苞狀的袖口在她小臂間收緊,正好露出一截纖纖皓腕。


    水紅色的輕羅紗裙低至胯間,兩邊開叉至股,舞動間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長腿。裙身緊窄直下,曳及腳趾,雖然勾勒出了她玲瓏有致的身姿,卻行動極為不便。


    她擺動著手臂再做高踢,總覺得不夠暢快,正思忖著,忽聞一聲細小的指點:


    「姐姐跳得可是宮廷淩波舞?這裏,長擺臂起手後,要接一個旋身再高踢,才更自然。」


    辰霜循聲望去,是那個躲在角落裏的漢女在跟她說話。


    她有些驚訝,走過去小聲問道:


    「你會跳這個舞?」


    那女子遲疑了一下,點頭道:


    「我阿娘曾是教坊伶人,我見過這個舞,也知道怎麽跳。」


    「你是長安人?為何會在迴鶻?我叫辰霜,你呢?」


    女子嘆了一口氣,指尖輕輕點地,撥動著幾塊細小的砂石,一邊說道:


    「我叫綃雲,那年迴鶻入長安擄掠,我和阿娘被胡人抓了去,就再也沒能迴長安。」


    「綃雲,你可想歸唐?如果有機緣,我可帶你迴去的。」辰霜壓低了聲音,說道,「但是,還必須要先解決肅州的麻煩,活下來再說。你既然會淩波舞,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辰霜雙手將肩膀上的披帛撚起,繞著脖子圍了兩圈,再將一頭遞給綃雲,一頭自己緊握著。


    她見綃雲不解,便又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綃雲臉色驟變,嚇得唰地一下白了。


    辰霜倒是十分平靜,挑起秀氣的眉毛,語帶笑意道:


    「是生是死,在此一舉。你可願意一試?」


    綃雲不禁握緊了拳頭,思量之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夜風就著霜寒,吹著二人單薄的裙衫。二人圍著篝火,又對了下舞步,便也蹲坐在地上休憩。


    辰霜將雙腿蜷曲起來,抱緊在交疊的雙臂之下。她雙腿有些酸脹,無神地對著身前一簇即將熄滅的篝火發呆。


    一個身影遮住了她的視線。


    司徒陵扔了幾塊柴火進去,帶來唯一暖意的篝火再度重燃起來。辰霜頓時覺得身上暖了幾分,抬頭望見一件雲灰色的大氅蓋在了自己身上。


    「陵哥?」她看到了與她並排蹲坐的司徒陵,正攪動著柴杆,好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明日入城,你好生避開巴果贊,待我事成之後,即刻前來救你。」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燃起的火苗,兀自說道,「等迴了王庭,我再讓你姐姐送你迴大唐,不要再迴來了。」


    司徒陵在一旁望著她排舞許久,心中五味雜陳。


    她乃是大唐公主,金枝玉葉,如今竟要像樂館伶人一般為胡人作舞取悅,實乃大恥。


    見她不語,他語氣又重了些,說道:


    「迴鶻,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辰霜撅起了嘴,不想與他辯駁,隻瞥了他一眼,驚聲道:


    「哎,你臉上的傷哪來的?」


    司徒陵見狀,雲淡風輕道,「沒什麽。刀劍無眼,常有的事。」


    辰霜在心裏嗤了一聲,方才明明沒有的,血跡都沒幹,定是一刻前才新添的。


    見他不斷描繪著明日之行有多險,她反而覺得不過爾爾,心中無甚感覺。


    是了。再險、再痛,可與五年前失去那個少年的感受相比嗎?


    不能,再也不能了。所以她的心,其實早就空蕩蕩了。


    被擄到迴鶻,受過鞭刑,箭傷不愈,手掌被匕首割破數道傷口,身體受過各種各樣的罪,好像也喚不起心底的一絲情緒。她的心,每一年,都越發的遲鈍而滯重了。


    辰霜不想再聽他勸,便扯開話題,故作不經意地問道:


    「你來迴鶻四年,可是見過長姐了?」


    「見過。」他幹脆答完之後,久久不再做聲。


    「你們……」辰霜按捺住心底的疑問,話到嘴邊,卻始終問不出口。


    「年少無知,往事已矣,不必再提。」他轉身麵向辰霜,眸色暗淡,麵無表情地問道,「我若是此時再問你長風的事,你又會如何作答?」


    易地而處,確實是有苦難言,辰霜便將話咽了下去,不再開口。


    塞外茫茫,夜風惶惶,吹皺了二人各自沉於心底的陳年舊事。明明已是三緘其口,卻又忍不住湧上心頭。


    「你睡吧,哥守著你。明日還有場硬仗要打呢。」他踩滅了幾處被風吹起亂跳的星火,又幫她緊了緊大氅。


    辰霜已隨大軍疾行了一日一夜,此刻力氣耗盡,眼皮也越來越重,隻覺麵前的火光越來越暗,不一會兒便抱胸趴在膝上睡去了。


    雲升雲起,倏忽間掩住了月色,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掌,摟住了下墜的玉盤。


    已是夜半之時,朔風嗚咽如泣,不知何處傳來的夜鳴聲將睡夢中的辰霜驚醒。


    她警覺地睜開眼,隻看見湮滅的篝火已化為青煙裊裊,周遭隻有玄軍守夜的巡邏兵規律地腳步聲。


    隻是虛驚一場。


    十多年來,她在軍中養成習慣,向來睡得極淺,從不敢深眠。醒了,便再也難以入睡。<="<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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