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進小區,停進車位,黎也熄火在駕駛位坐了會兒,看後視鏡,才去後座把人扒拉下來,他很配合,沒讓她吃力。


    周圍靜悄悄,路燈遮進成排矗立的綠樹,透出葉子,亮著瑩瑩綠光,那簇光漫到他側臉,他低著頭,和出來時那樣,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看,什麽情緒什麽話,沉澱之後就埋進心底。


    隻在出電梯的時候拽住她,問了句她再熟悉不過的話:「你隻是怕欠我嗎?」


    走廊光下,他微顫聲嗓後的眼睛,太陽穴,臉頰,脖子,大片大片的紅,這表情在他臉上太奇怪了,足足讓黎也愣了好幾秒。


    她還想說什麽都忘了,就任他拽著,然後邁步,看似頭腦清晰地找到戶門,輸入密碼,他這迴拉得一點不粗暴,她隨時都能掙脫的力道,緩慢帶著她往房間的方向走。


    客廳的狗還沒睡,追他們從玄關到主臥,蹭蹭黎也不理,蹭蹭靳邵也不理。黎也在門口就被他鬆開,狗跟著他,到衣櫃前打了個轉,櫃門打開,黎也沉滯看著一坨黑影低下去,才想起來開燈。


    頂頭光直照,高大身軀挺直,手裏多了個收納箱,自他翻找的動作看過去,一件洗到褪色的衛衣先被拿出扔床上,除此之外,收納箱裏堆放的每樣東西都差不多熟悉。


    黎也唿吸跟著一停,手保持抬著開燈的動作,心跳突然提到嗓子眼,在太陽穴突突地跳,她眼睛閉了再睜——他翻開沉澱數年至書頁泛黃的懸疑小說,她用不出水就甩一邊的原子筆,丟三落四的皮筋……還有一張照片。


    連她自己都快忘記的照片,她走近了才看清,照片裏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喝醉,那時趴在桌上,周圍是形形色色的,背景虛化的人和光線,她側著半邊被酒意暈紅的臉,看見他從飯館外遲遲迴來,對她舉著手機,她不屑地迴對了個中指。


    這似乎是唯一一張,他留下的關於她的照片,她眼一瞥,又看見旁邊躺著的dv錄像機。


    最後被他撈出來一個被厚布料層層包裹的圓物,拆開,一點玻璃碎渣和瑣細點綴物沾在灰布上,掉落些碎屑,隨之展出原貌——一個碎掉半邊的水晶球八音盒。


    第83章


    可能直到這一刻, 黎也才終於明白他固執的是什麽,擔憂的是什麽。


    因為在燈光下,每一樣物品都無所遁形, 無比明晰, 沒辦法無視, 錯認, 每樣也能對應出一段沉埋的記憶片段, 那些畫麵無孔不入地往人四肢百骸貫穿, 擊潰理性。


    僵硬帶起一陣頭皮發麻,她「你」了一聲沒你出話來, 燈光下描摹他垂拉的側臉,腦子被酒精熏得很暈, 說不了太完整的句子,隻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開頭就想笑:「走的時候,陽台曬的內褲都忘了拿,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一個沒落。」


    看見他笑意中也有的幾分蒼涼,黎也忽然失措,遲滯地意識到,何止三年,這些她走得匆忙而根本來不及想起的瑣碎,都被他一一地, 當作寶貝拾撿, 收藏, 八年如一日地帶著這些在歲月裏奔走。


    「我沒恨過你。」


    氣息一下很重地砸落, 黎也慢慢抬起眼皮,他視線正垂落在手心的殘次品, 指腹沿著玻璃裂處輕輕摩挲,「你來醫院那天,我很高興,但你不該來,我就是怕你再靠近我,跟我沾上關係。我想著我怎麽樣,死在那還是僥倖活著,都是我的命,我隻希望你走你的道,過你該過的好日子。」


    越往後說他聲音越沉,帶著鼻音,很久不能平息,她不知道到哪才是終止,不知道該不該打斷,又該怎麽打斷。


    她抿了抿唇,忽然觀察到他眼底倒映的晶瑩亮色。


    他氣音抖著,說:「我隻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晶瑩匯聚,在眼睫一下顫抖,落成斷線的珠子,一滴兩滴地,洇濕在灰布上。


    黎也當即又愣。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哭,就是跪在她麵前,被她反反覆覆地紮心,再怎樣都是副流血流汗就是流不了淚的臉麵。


    從接到他到現在。


    就哭了兩次。


    「我從來不要你欠我。」他鼻音更濃重,說:「那也不是恩惠,施捨,要你報答,要你分得清清楚楚。」


    他認真說事兒覺得自己忒矯情的時候,就不敢看人,比如現在,黎也能感覺他好像是有點那什麽ptsd。


    因為那一句虧欠,他看向她,鄭重地再告訴她,他們之間不是賦予與迴報:「那就是因為我愛你所以心甘情願,你可以不要我,把我當成累贅,汙點,都可以,沒關係。我爬到你身邊來也不是什麽狗屁再玩你一次。」


    黎也也沒見過他喝成這樣,硬生生被他堵得語塞,酒精作用下,好像也更容易地就能剝開他裹著自己的堅硬外殼,他所有的脆弱,膽怯,不堪一擊,全都袒露。


    什麽麵子都是他媽的浮雲,況且在她麵前,他早沒有什麽自尊,很多都不再重要,他隻要看著她,眼淚就把視線模糊一層又一層,哽咽又沙啞:「我就是賤,我就是還想要你愛我。」


    ……


    黎也頓時很難形容那種感覺,就像經年在迷霧中流離失所,盲目摸索,有一天霧散雲開,她發現身旁就是一座恆久矗立的孤島,島上有屋子,有光亮,夏天有涼風,冬天有暖陽。


    它一直在等待被發現。


    等待她有一天轉身,訝異,驚喜:原來你在這兒啊。


    她鼻頭一酸,眼眶也發熱,指尖掰著他,從他手裏拿過了音樂盒,粉白兔子和小男孩兒都積了層陳年斑跡,早就唱不出曲,也發不出光,她隨手送出去的破爛,本身就廉價不值。<="<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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