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噢了一聲,也實在不想往迴收了,她說:「那請問沈總,怎麽樣才不算違反原則呢?」


    從來沒有一個人膽敢把問題拋給他來解決。


    那些送上門的東西,被原封不動地退迴去後,他隻會聽到賠罪的聲音。


    有求於他的人,會譴責自己的無知和莽撞,誠惶誠恐的模樣。


    但小姑娘不同,可能從小到大很少被人拒絕,問出口的話裏有賭氣的成分。


    再聽得仔細一點,還有幾分嗔怪和怨懟在,無端像撒嬌。


    仿佛就是這意思:她鍾小姐送出的東西從不往迴收,你快點想個辦法吧。


    沈宗良存了心要逗她,「或許,你可以和我一起喝了它。」


    這麽一聽,且惠有點不情願,「就這麽幹喝呀?」


    他拿下巴點了點廚房,說:「裏麵有三四簍子大螃蟹,蒸了下酒?」


    正好她剛下課,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又乍起秋風,正是蟹肥黃鮮的季節。


    因此且惠沒拒絕,她仰頭,笑得坦蕩明媚,「好啊,那就蒸來吃掉。」


    剛才的電話並不輕鬆,東遠的香港分部出了一點岔子,亟需進行人事調整。


    周一要開大會,完事了還得趕迴集團,和上麵幾位匯報、商議。


    這件不大不小的公務壓在他心頭,雖然還遠不到焦頭爛額的地步,但總歸不適意。


    可瞧她這麽一笑,沈宗良也跟著笑出來,薄薄的陰鬱一掃而空。


    他略微點頭,「那你稍坐一下。」


    在把黃油蟹清洗過後,一隻隻碼在蒸盤上,沈宗良都沒想明白,他怎麽就被個姑娘架著,自發地下起廚來了?


    早上他母親差人送來的時候,他也隻是瞥了一眼,說還是拿走吧,最近沒閑心弄這個。


    且惠在客廳裏轉了一圈,珍奇的字畫看了好幾幅,就是沒敢上手摸。


    掛在這裏的極有可能是真跡。


    他沈總可以不愛惜,連框都不裱,任由它們成年累月地被風幹,但她不行。


    且惠每天像陀螺一樣轉不停,忽然閑下來,還是等著沈宗良親自給她做飯,多少不適應。


    她總不見得跟人說,我先去樓下看一套厚大的理論卷,蒸好了你叫我上來吃。


    剛才冒冒失失地答應喝酒,已經夠讓鍾且惠後悔的了。


    總覺得在他那裏,好像坐實了女酒鬼這個名頭,聽見酒就走不動路。


    且惠溜達到廚房門口,她扶著島台問:「沈總,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


    沈宗良微微躬著身,乳白的圓領薄線衫配淺灰長褲,低了頭,一手扶了塊生薑,配合著落刀,將它們切成小而薄的一片。


    沈宗良停下動作,看著她說:「有。」


    「什麽?」


    且惠停下胡思亂想,豎起耳朵等著他指令。


    幾秒後,卻聽見他說了句:「能不能別總是叫我沈總?你是我下屬嗎?」


    她低了低眉,好像是有點禮貌過頭了,這個稱唿也不大恰當。


    且惠不敢看他,蔥根似的手指在檯麵上劃拉:「那我該叫什麽?」


    難道要跟著沈棠因的輩分,喊他一句小叔叔?


    這是不是落了刻意,已經有攀關係的嫌疑了?他們還沒那麽熟吧。


    對麵切薑的人,確定又納悶的口吻:「難道我沒有名字嗎?」


    她的頭垂得更低,在心裏默默演練了一遍,臉也悄默聲地紅了,細聲道:「我可不敢。」


    沈宗良想起那天在陳老家中,忽然問:「那怎麽就敢管唐納言叫哥哥,之前認識?」


    她解釋道:「我和莊齊是同學,小時候感情還蠻好,跟著她叫的。」


    沈宗良在心裏估了估年紀,「那這麽說,你和棠因也該是同歲。」


    「嗯,我和沈小姐她們幾個都是一屆的。」


    沈宗良為她續上一段結論,「但是,你們兩個關係不怎麽好。」


    且惠被說中心事,抬眸怔怔看他,「怎麽這麽講?」


    他眼神清明,講話也一針見血,「說起唐莊齊的時候,你連姓都沒加。也把她的哥哥當哥哥。」


    到了他這裏就沈總沈總的。


    沈宗良心頭有一絲的煩躁和心不在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莫名奇妙的,胡亂計較些什麽。


    且惠沒再避了,名字取出來就是讓人叫的,有什麽好扭捏?


    她抬起頭,鄭重看進他的眼底,輕輕擦出三個字,「沈宗良。」


    濃濃暮色裏,她纖瘦單薄的影子投在雪白的牆麵上,聲音是那麽清亮。


    像個剛認生字的小學生,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咬斷生菜一樣的爽脆。


    沈宗良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點了一下頭,西方紳士般的溫柔,「認識你很高興,鍾且惠。」


    且惠笑,那點朱紅向下延伸到脖頸上,她迅速扭過身子。


    正對廚房的餐廳裏,擺著一張滿工雲紋紫檀桌,上麵是一副未竟的書法。


    顯然,沈宗良是寫到一半,忽然被那通電話打斷了。


    眼睛掃上去,讀了沒頭沒尾的兩三行,且惠便猜到是趙孟頫的《妙嚴寺記》。


    她坐下來,想在「安素受知趙忠惠公維持翊助,給部符為甲乙流傳」的後麵,寫上「朱殿院應元實為之記,中更世故,劫火洞然」一句。


    小的時候練楷書,莊嚴規整的趙氏書寫是最好的臨摹範本,虧了教她書法的老師嚴格,且惠幾乎能背得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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