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手段了得,做生意非常有一套,又是難得的忠心。


    但且惠也跟她講過,布朗太太忙得要死,盡心盡責在歐洲各地來迴,巡視著姚家的產業,勞碌程度堪比出公務的女王。


    因此,布朗太太出現在這裏,讓馮幼圓感到很意外。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猜疑的,布朗太太主動解釋了一番。


    她說,今天早晨她來檢查閣樓裏那些珍貴的藝術手稿,作為沈夫人名下的財產之一,它們都被完好無損地存放在保險箱裏,需定時拂拭。布朗太太看見且惠躺在床上,問她是不是生病了。


    且惠說是的,她忽然暈倒了。


    布朗太太又問且惠,既然身體不舒服,為什麽不早看醫生?


    她說她預約不上gp,還沒機會做一個全麵檢查,接電話的護士隻會說「oh,you poor thing」、「bless you」這些沒用的俏皮話。


    馮幼圓猶豫而遲緩地點頭。


    不知道布朗太太有沒有發覺,她這一通欲蓋彌彰的完美說辭,反而顯得貓膩更深。


    但她沒有講,也沒有追問布朗太太,究竟是誰指派你來的?


    有一些話本就不必要說穿,人也不必時時刻刻都清醒。


    她穿過兩道長而窄的走廊,快步進了鍾且惠的臥室。


    暗淡光影裏,柔軟耐磨的雪尼爾窗簾緊閉著,且惠安靜躺在床上,天然的濃眉長睫,使她看上去像拉斐爾前派畫中的女角。


    一年多沒見,她比出國前瘦多了。


    鍾且惠斂著雙目,手臂越發的纖細,下頜又緊了一圈。


    她虛弱的、真實的出現在馮幼圓麵前,讓她心驚又意外。


    馮幼圓沒有吵她,而是在她的書桌前坐下來。


    桌上沒關攏的綠皮本裏,密密麻麻,滿是她工整漂亮的書寫。


    然而她寫的是——「今天陽光明媚,而我的心像一捧死去已久的灰。」


    「日子太煎熬了,多希望能從我的身體裏再分裂出一個我。她替我見導師,應付瑣碎且乏味的論文,和同學們保持不遠不近的社交距離,塑造一個完美的假人。」


    「而我可以坐在窗前,臉上吹著綿密陰冷的風,整日地想念沈宗良。」


    馮幼圓驚慌失措地迴頭。


    她才明白,且惠的狀況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更糟糕。


    第02章 插pter 02


    四年前。夏末秋初。


    大三快開學的那陣子,暑熱未退,但夜晚的風裏,已有了微薄的涼意。


    這個季節的京城,道路兩邊立著染黃的白蠟樹,和薄薄鋪一地的金色銀杏葉。


    馮幼圓辦開學party那天,請遍了京裏頭交好的女孩子,一個男生都沒叫。


    後來是莊新華作怪。


    他帶頭起鬧,招唿了一群酒肉好友到馮家的園子裏。


    這群人也沒點自覺。


    一開始確實都端個做客樣,後來一個個的,沒皮沒臉全鬧進了姑娘堆。


    到最後,這幫無賴怎麽都不肯走了,拉下臉來趕也沒用。


    鍾且惠三天前就收到了邀請,但她當時在一場車展上站台,是最晚一個到的。


    她出了會場,疾步坐上馮家的車,很快送她到四合院。


    下車時,且惠抬頭一望,天邊翻滾著濃重黑沉的鉛雲,風中翠峰如簇。


    且惠走後門進去,兩個傭人拉了銅環,引她到馮幼圓臥室。


    馮老夫人學建築,是六十最早一批歸國的學者。


    如今她還活躍在各大公眾號的文章裏,那些為博人眼球的寫手,都致力於從各種角度剖析她的人生軌跡。


    老夫人書房裏擺著一張合影,那時大會堂剛剛建成,她與全國科教、文藝和工商界知名人士站在一起受接見。


    那年頭物資緊俏,她穿了一件演講時才肯上身的磁青旗袍,麵上無拘笑著,手卻握得小心翼翼。


    當時南洋風氣盛行,因此在修葺這座院子的時候,不免受了時氣影響。


    各式門洞上精緻的雕花,復古淡雅的牆麵,胡桃木色的桌椅,和穿插其間的寬葉綠植。


    幼圓的臥室在二樓左手邊,牆上是奶杏色的壁紙,地麵通鋪棕咖色木紋地板。


    鍾且惠走進去,繞過半透絲娟花鳥屏風,把包隨手扔向床邊長榻。


    小羊皮床尾凳上,擺著一套酒紅素紗抹胸禮服,是幼圓給她準備的。


    她穿魚骨束胸衣時,馮幼圓走了進來,極自然地轉到她身後,扯過那兩根帶子,拉到最緊。


    馮幼圓把且惠轉個身,「這麽晚,我還以為你不來呢。」


    她低頭整理禮服,一麵笑,露出一排米貝白牙,「哪能啦,你親自下帖子請的,我怎麽也要來。」


    鍾且惠換好了,拿出一個紮著絲帶的禮盒,「喏,我媽媽讓給你帶的禮物。」


    她迴江城過暑假,董玉書親自裁布做了一身旗袍,讓且惠務必帶迴京。


    馮幼圓接過來,笑著嗔了她一眼,「幹嘛,你家現在這情況,還給我買禮物哦。」


    「你照顧我這麽多,媽媽說一定要的,又不值多少錢,太貴了也買不起。」


    鍾且惠坦蕩蕩的,聲音幹脆而清泠,飽滿的紅唇微揚。


    鍾家早在十年前就跌了跟頭。


    最初,鍾清源是做皮具生意發的家,賺了不少錢。


    後來闊了,便再無心老本行,見房地產生意有利可圖,投了大半本錢進去。<="<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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