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疏月舀起一勺水,吹了吹涼,餵到且惠的唇邊,「到底......自己的身體要緊。」


    看著且惠安靜恬淡的臉,疏月的喉嚨哽了一下。


    把已經到了嘴邊的那一句——「你和沈家老麽再怎麽樣,也已經成為過去式了」生生地咽了迴去。


    她不敢輕易地提起鍾且惠同沈宗良的舊情。


    人和人之間的承受力差很大。


    有些事,你看著不過二兩重,經歷一下也沒什麽。


    可落在別人身上,也許千斤都打不住。


    鍾且惠還在病中,精神也沒有恢復,琢磨不出她的欲言又止。


    她隻是點頭,「知道了。我運氣真是好,這樣都碰上你。」


    「哪兒的話。」曲疏月放下調羹,笑著擺了擺手,站起來往外走,「你的同學們爭著照顧你呢,是我硬搶著要表功。」


    知道她在寬自己的心,且惠虛弱地笑了一下。


    她偏過頭,一味盯著院外褐黃的枝條看,沒有作聲。


    隔著風中飄起的白紗簾,曲疏月停住腳去打量她。


    一張邪氣標緻的小臉,眼睛滴粒滾圓,皮膚雪雪白。


    用她外婆這個江城人的話來講,是老上檯麵的長相。


    但疏月總覺得,鍾且惠身上最打動人的,是她獨特的氣質。


    尤其長大後,也許是家道中落的緣故,她身上總縈繞著一種已經破碎,但仍溫柔拚湊的美感。


    疏月囑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帶上門出去了。


    她放下手裏的碗,給遠在國內的馮幼圓撥電話。


    幼圓與且惠,是從小到大的交情,比旁人要親厚得多。


    哪怕後來鍾家敗落了,也不改二人情誼。


    曲疏月來倫敦前,馮幼圓曾專門請她吃飯,再三地拜託她照顧且惠。


    一開始她還有點猶豫的,畢竟現在國內是淩晨兩點,也許幼圓已經睡下了。


    但一刷新朋友圈,莊新華在三分鍾前剛po了一張合照。


    馮幼圓一襲高定裙,肩上一條水貂披肩,被一幫名媛們簇擁著,站在c位上笑意盈盈。


    華燈照耀下,她脖子上那圈寶格麗白金紅寶石項鍊散發濃鬱艷麗的光彩。


    曲疏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作派。


    白天連個人影子都看不見,到了晚上,個個精神得像一隻夜遊鬼。


    連續打了三遍以後,馮幼圓的聲音混在嘈雜的背景音裏傳來,「你好啊疏月。」


    顯然她喝了不少。


    曲疏月這麽猜想著,也大聲迴她:「是我。幼圓,跟你說件要緊事。」


    聽她語氣嚴肅,幼圓舉著手機撥開人群出來,走到靜謐的後院裏。


    室外沒有暖氣,馮幼圓緊了緊身上的披肩。


    她說:「嗯,我在聽。疏月,什麽事要告訴我?」


    曲疏月說:「是且惠。今天放學路上,她暈倒了,情況不是太好。」


    馮幼圓嘖的一聲,像是早就料到會出事情,短暫地閉了閉眼。


    過了幾秒鍾,她問:「嚴重嗎?她現在人在哪裏?」


    「在醫院檢查過,是低血糖。且惠已經迴家了,現在正在休息,你也不用太擔心。」曲疏月安慰著她,用的口氣開玩笑:「你知道英國的醫療服務體係,隻要死不了人那就是迴家等著,等安排上檢查病已經快好了。哪怕疼得要命,也隻不過給你開點撲熱息痛。」


    馮幼圓已經聽不進這樣的冷笑話。


    她心不在焉地笑一下,「辛苦你照顧且惠了,我這兩天會去一趟。」


    「身體倒還次要,主要我看她精神不好。」曲疏月也沒再多講,隻是說:「當然了,你能過來是最好的。」


    起碼在國內的時候,疏月幾次見到且惠,她都是一副笑模樣。


    「我知道了。還是要謝謝你。」


    她握著手機,提起寬大的緞麵裙擺,迴到沁著香霧的大廳。


    料峭的春夜絲毫妨礙不了這群公子哥兒們作樂的決心。


    農曆新年過去不久,他們終於不必守在父母們麵前裝乖,每天對著各式各樣、身份或高或低的長輩,在推杯換盞間,扮良好教養的模樣。


    耀眼的水晶燈下,大廳正中用香檳杯堆砌起的高塔,金黃色的液體自上而下地流瀉。


    零星的月光從外簷的菱花隔扇裏照進來,捎過碧闌畫棟,落在屏前一雙齊人高的景泰藍瓷瓶上。


    絞著金絲的屏風旁,兩個戲曲學院精研崑腔的小姑娘,抱著琵琶細細唱來。


    她們功力深厚,又兼具一把天生的好嗓音,把一折《驚夢》唱得餘音繞樑。


    馮幼圓本是最鍾意賞這些的,但此時此刻也沒精神聽了。


    她拿起剛才扔在沙發上的手包,匆匆朝莊新華,「喂,我先走了。」


    莊新華一把拉住她,「那麽急幹嘛?還有酒沒喝完呢。」


    「不喝了。」馮幼圓把手機放進包裏,翻了翻東西,「我得早點迴家收拾,提前一天去英國。」


    一旁的沈棠因看情勢不大對,馮小姐不是這樣急三火四的個性,別是有突發狀況。


    她坐在她小叔沈宗良身邊,舉了舉手裏的勃艮第杯,「幼圓,是不是家裏出什麽事了?」


    不知怎麽的,原先沸反盈天的動靜忽然停下來,眾人都側耳聽著。


    而馮幼圓的音量不減,高聲應了句:「我要去一趟牛津,且惠她病得厲害。」<="<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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