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李振玉凝視著這張晦澀難辨的臉,在這份沉默裏感受著對方傳遞來的心安。終於,他動了,他低下頭,不再看陳理,李振玉將眼睛閉上,視野純然黑暗裏,他用想像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形象,這個形象不屬於男人,不屬於女人,不屬於哥兒,祂獨立於這個世界,在李振玉的世界高懸而掛。


    然後李振玉撐在地上的手開始鬆力,手掌帶著手臂自然往前推移,他的身體也越佝越低……


    最終他幾近趴伏在了地上,他的臉龐前方,是一隻腳。


    李振玉沒有親上這隻腳,也沒有親上那雙鞋。


    他在鞋的前麵,閉上眼,輕輕地吻上了這塊地麵,冰涼的觸感在柔軟的唇瓣展開,這或許算不上一個吻,這其實就是一場接觸。


    他接觸地麵,他接觸冰冷,他接觸神明。


    過了大概十幾秒,李振玉重新抬起頭,他的眼睛還是這樣美麗,水霧朦朧了他眼底一切情緒,卻讓那份情緒看起來更為洶湧。短暫卻又像永恆的寂靜過後,李振玉輕輕道:


    「不知道為什麽,當我這樣跪著時,我的渾身都在疼,可我卻感到好放鬆……」


    「你知道嗎?」


    「陳理,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犯過錯了。」


    李振玉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沒有很多的笑意的笑,似驕傲,似自嘲:


    「但是我總覺得,我也沒有走在正確的路上。」


    第76章


    陳理凝視著跪伏的李振玉。其實他見過很多次李振玉跪下, 每一次都是腰背筆挺的模樣,仿佛連彎曲都是剛硬的,隻有這一次, 李振玉跪的格外放鬆。靠近的距離讓他能聽見對方的喘息、心跳, 甚至恍若能感受到一種獨屬於身體的溫度, 隔著衣物在兩人心底蔓延。


    很多時候, 囚犯也是信徒, 隻是他們的罪惡隻願意朝自己最信任的神父吐露。


    因為神父沒有是非, 沒有觀點,沒有態度。


    似乎能悲憫眾生,哪怕罪惡。


    陳理並不介意自己當一迴李振玉心裏的神父,唯一的區別是,他很少悲憫,也更少寬恕。


    「你覺得你錯了嗎?」陳理問,問的是李振玉那句「我似乎沒有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我不知道。」李振玉說。


    「你希望我覺得你錯了嗎?」陳理又問。


    「……」這迴李振玉沒有迴答。


    沉默流轉裏是他態度的體現,他似乎既希望自己無錯,又希望自己有錯。又或者說,他對於結果沒有太大要求, 他隻是希望有一個人能替他得出結論, 得出這個有關自己的結論。——人信仰神明很多時候就出於這樣一個目的。


    人創造出神時, 最初的那個想法,其實隻是為了得到一個自我滿意的確定未知。


    於是陳理在沉默了問了第三個問題:「如果我說你錯了,你會改嗎?」


    李振玉身體微僵,幾秒後,他誠實道:「……不會。」


    陳理的第四個問題是:「不改變『錯誤』所麵臨的代價, 你能承受嗎?或者說——你能落子無悔嗎?」


    李振玉這個問題迴答得很快:「我可以。」


    「嗬,」陳理笑了下, 「當人做出了一個不會被他人影響的選擇,並能夠獨自承受這個選擇所帶來的一切代價,且不感到後悔……」


    「那麽——」


    「你認為,正確與否這個問題,對你來說,還有必要存在嗎?」


    「……」


    陳理點到即止。他踢了踢李振玉的腿,示意人起來。然後不等人動作,他就徑直走向了桌後,自己坐了下來。


    李振玉渾身脫力,用手撐著地,撐了好幾下才緩緩起身,他的眼睛不敢再看陳理,隻垂著看向地麵。隻要麵具一刻不拆,陳理在他心裏的形象就是絕對支配的狀態,李振玉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一種人,仿佛隻是存在,就能瞬間掌控他的一切。


    這種感覺起初還不明顯,但隨著他對陳理的了解越深,這種能被輕易洞悉的感覺就越明顯了……


    何況,除了被看透的感知外,此時對李振玉來說更要命的,還是一些不可言說的反應。


    李振玉自己也猜不透自己。


    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氛圍、這樣的感受下,他竟然是一邊痛苦一邊歡愉,一邊壓抑一邊肆意……他的精神在無盡的質問裏被人束縛,而他的身體卻在絕對的被壓製下得到了放鬆與解脫。


    李振玉艱難地走了過去,在默許裏,也跟著坐了下來。


    陳理這才說道:「說吧。」


    李振玉愣了下:「……說?」說什麽?


    「說你無法確定的錯誤、過錯與失敗。」陳理道。


    「……」李振玉嘴微微打開,似乎有些沒有想到陳理忽然又把話題拐迴來了,「你不是說它們沒有存在的意義嗎?」


    「但它們已經存在了,所以也就有了意義。」


    「……比如?」


    「比如,寬恕它們的存在,然後讓它們再次消失。」


    李振玉的眼睛酸了一下,事實上聽完這句話後他沒有感覺到多大的震撼或委屈,但他的身體就是本能的讓他的眼睛酸了這麽一下,李振玉默然許久,卻沒著急訴說,而是又問道:


    「那麽誰來寬恕?你?還是我?」


    「通常是時間。」陳理的聲音裏總算帶上了點笑意,「但是,今日由我代勞。」


    「……你怎麽寬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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