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鶴欣然,笑說道:「你猜得不錯,這怎麽看,都太像心胸狹隘的小氣神在蓄意報復。」


    晏安鄭重道:「這很嚴重,並不好笑。」


    快馬穿梭如風,等入靖京之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不過幾日,靖京已然變成了浩劫後的硝煙之所。


    昔日霞燈流轉的煙火京都,如今儼然失了色彩,穹頂灰撲撲,城牆似乎被火燒過,焦炭的黑影高聳。其內酒幡杯盅、茶攤桌椅東倒西歪,烈日照亮大路,曬幹的地麵不是血與膿,就是各種嘔吐的汙物。


    抬眼所見除了灰,灰,灰……還是灰。遍地都是餓殍,一路上流民、疫民如同亂世中的浮萍,嬰兒老人的屍首散在各處。


    有好幾次,晏安都險些為驚徹天地的哭聲緩下腳步。


    他疾馳在前,騎的是最快的一匹馬,跟在他身側的隻有兩名將士。晏安渾身都在發冷,進靖京沒幾步,左邊的將士忽然夾緊馬肚狂追,摸出張紙頁似的東西攔在晏安身前:「殿下請等一等——」


    右邊的那個同晏安一樣,直接視而不見,繞過他。右邊的將士說:「不必用此物!殿下乃是姣子的學生,定有神氣護體,何須……」


    他話未說完,識海中傳來化鶴一陣嗤笑,晏安驟然勒馬,冷聲道:「拿出來。」


    左邊的將士得令,重新摸出那張紙頁。晏安一眼就認出這並非什麽普通宣紙,上麵有紅硃砂和藍雀石為墨繪製的繁複圖案,是姣子神座下的符紙。


    果不其然,左邊的將士嘴快,憂心忡忡地交待了:「我就說貼上更為妥當一點!這是姣子的驅鬼符!靖京是疫源,其疫病不比城外,威力要大許多,神氣未必能抵過疫病,須得請真姣子漏麵鎮鬼。」


    右邊的將士隻好繼續解釋道:「各位重臣和將軍未受疫病侵擾,正是因為都攜帶了姣子的符紙。」


    化鶴聽了,簡直要笑死了:「瞎扯。」


    晏安接過那符,攥得骨節泛白。他火氣越大,聲音越寒:「……既然這符紙能抵擋瘟疫,為何不散發給百姓?」


    左邊的將士隻聽了個皮毛,直言道:「這些符紙數量稀缺,隻剩宮中姣子地廟觀還存有部分,故而給各路軍將和臣子分了——」


    話沒說完,晏安忽然從馬上躍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左邊的將士重踹下馬。晏安落到對方的馬上,額角青筋隱現:「混帳!」


    右邊的將士見狀不好,立馬求情:「殿下息怒!!就算將這些符紙散發出去,救得了十人、百人,卻救不了千萬人啊!到那時,大夥兒隻會為了爭奪符紙而自相殘殺,軍將尚有武器傍身,尋常百姓卻手無寸鐵啊!」


    晏安正要發作,化鶴忽然「哎」了聲,將晏安喊住:「雖是藉口,但他說的不無道理。若不能全救,那還不如不救,隻救一些,這豈非再將得救的人至於險境?何嚐不是另一種殘忍。」


    「我不是氣這個。民與官之間,民在前;民與權之間,民在前。」晏安的頭隱隱作痛,道,「對了,這符紙當真是你畫的嗎?我怎麽沒見過。」


    化鶴訝然道:「我?當然不是,我怎麽可能畫出這麽標誌的符咒,我根本不會畫符的!不過符紙上的塗料倒是我平日書寫會用的,的確有幾分神力。」


    晏安道:「那就奇怪——」


    化鶴說:「那不奇怪。若我猜得沒錯,現在就是我腳上踩了狗屎,也能被扒拉下來當成救命丹藥。」


    「……」


    話糙理不糙。


    晏安沒用符紙,將其揉皺扔在了地上。


    根本不是什麽符什麽咒起的作用,而是這場疫病受人操控,該往什麽方向爆發是有目的性的。


    晏安一路馳騁,迴了皇宮。意料之中,宮中比從前寂寥了,所剩不多的活下來的僕從也個個蒙著臉,沒了活氣。與從前不同的是,他們見著晏安好歹會打聲招唿了。


    皇帝正在寢殿內等著,臣子無要是不必前來上朝,為了防止疫病的傳播,集體會議基本取消。


    晏安見了皇帝。


    皇帝不再是傀儡,卻麵相灰白得更像紙人了。他躺下床上,看晏安跪他:「父皇。」


    皇帝命宮人挑亮了燭火,攏緊衣裳下床:「皇兒,這麽多年——」


    「父皇。」晏安又拜了他,「有些話不必說,我明白。如今疫鬼作亂當前,百姓如臨水火,首要之事應是想出解決對策。」


    皇帝佝僂脊背,變得像潮濕洞穴裏的殘火:「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他自顧自坐下,斟了兩盞茶,「此次疫鬼襲城,危及天下,如此事關重大,怎麽不見姣子同你一起迴來?」


    果然。


    晏安沒有喝茶:「老師要靜進修為,正在閉關,不過不必擔心,解決疫鬼所需的法器和咒術,他都一併教與了我。」


    化鶴聞言,笑個不停。


    「那就好……那就好……」昏暗裏,皇帝有些侷促,「想你從小便聰穎上進,什麽都學得很快,最是省心的一個——」


    「父皇。」晏安捂著茶盞,平聲問道,「我聽聞城中疫病最先始於三戶人家,皆是滿門死絕的慘狀,此言可真?」


    皇帝被他屢次打斷,明白他不願提這事,嘆說:「是這樣的,無一例外。」


    晏安說:「這就很蹊蹺,將軍府不是出了名的無人看守嗎?裏麵沒有僕從和管家,祝將軍呢,也死了嗎?」


    皇帝道:「祝山青的屍骨不在其中,他失蹤了。天下紛亂,朕也沒有餘力去關心他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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