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他如尋常一般,聽到祝衫清用了花藤語,意思是叫紙人端些冷水進來擦臉。


    紙人怕水也怕火,尋常時刻,這些雜活都是她親力親為。但今天她實在沒力氣了。


    花侑學著紙人的步子,將水端了進去。他手裏攥著把彎匕,上麵附著有與誅魔劍一樣的咒法,誅魔誅鬼,因為此刻的祝衫清已經不能完全稱作人了。


    祝衫清倒在床上,隔著床幔,聲音裏盡顯疲憊:「放地上吧。」


    花侑依言將水盆放在了地上,他目光冷然,已經摸出了匕首,正要起身刺去——床上一陣窸窣,他頭頂忽然被手蓋住。


    祝衫清問單手攏了衣裳:「你怎麽來了?」


    花侑活了上千萬年,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大腦空白。他百思費解,不明白為什麽祝衫清還是能發現他?花侑怔愣了瞬,隨口應著:「......睡不著,聽見外麵傀儡動靜很大,笨手笨腳的,便接過來了,嗯......順帶來瞧瞧你。」


    言語間,花侑再次感知到了冰晶的氣息。他明白了一件事,祝衫清越虛弱,就越無法壓製冰晶,冰晶的力量就越鮮明。可與此同時,祝衫清不能輕易死,因為冰晶已經與她血肉相融,她一死,冰晶的氣息便會徹底消失,須得激發冰晶全部的力量,找到冰晶的位置,再殺了她。


    「我沒事。」祝衫清說完頓了下,「你怎麽了嗎?」


    「我也沒事。」花侑握緊匕首,在這剎那間正要對準祝衫清的腹部,冰晶如同忽閃的夜星,花侑正要下手,遽然怔忪。


    又消失了!


    祝衫清感官銳敏,洞察到他動作停滯,便抬手來。花侑暗罵一聲,倏然收了匕首。


    祝衫清胡亂摸到他的頸側,鬆了口氣:「還以為你的傷又復發了。原來隻是心情不好。說到這個,別語......」


    花侑挑眉:「你叫我什麽?」


    「別語。」祝衫清溫聲說,「今夜你來,我正好告訴你,你的傷也庶幾痊癒。明日我恰要下山,便順帶送你出去吧。」


    ——是了,花侑之所以今日急著刺殺,就是這個原因。祝衫清算得很準,落在他身上的咒法明日就要生效了。


    「這麽急著趕我走......」花侑心情爛得要命,但他轉念一想,「你下山做什麽?」


    祝衫清鮮少下山,一是因為眼睛不便。二來,先前花侑與遇歸就正是在山腳處打了一架,不知道遇歸這畜生是不是還在山下遊蕩。


    若遇歸失手將祝衫清殺了,豈不枉費功夫了!


    祝衫清解釋說:「近來寒潮侵襲,有些降溫,對麵那間屋子麵陰,我去鎮山取些彈好的棉絮。」


    花侑心不在焉地「嗯」了聲,又幡然醒悟。


    對麵?對麵不正是他如今住的那間屋子嗎?!


    花侑心緒難定,心道:我人都要走了,她還買什麽新被?!難道是給下一位小妖準備的?


    哈。


    花侑嗤笑一聲。


    這玩意兒那麽重,她都快死了,怎麽取?


    然而他這話沒說出口,便心事重重地迴了房間。


    他不能走!要是無功而返,化鶴得笑死了!


    第二日早,花侑頸側顯現出一枚類似花荊條的咒印圖騰。果不其然,祝衫清在他身上下的咒如期生效。


    但祝衫清輕推門而入時,卻暗自怔忡了須臾,還沒靠近,她便警覺出屋內的溫度和花侑的病氣。


    不錯,花侑為了賴時日,昨夜刻意躺在床上整晚沒蓋被子,容忍著困意通宵沒睡。果如所料,第二日天將曉,他便口幹舌燥,渾身發燙。


    花侑在化鶴山上時就隔三差五病一迴,如今晾了整夜,發個燒喊個疼什麽的,對他而言駕輕就熟。


    他難受是真的,清醒也是真的。


    花侑沒敢睜眼,他聽到祝衫清開了門,似乎頓了下腳步,又關上門,幾息後再打開門,朝桌上輕跺了個碗,藥味四溢。也不知道有沒有看穿花侑的伎倆,但總歸是敗下陣來。


    祝衫清在嘆息間又鎖上門,獨身離開了。


    祝衫清前腳走,花侑後腳就昏睡過去。等到祝衫清再迴來,恍惚間,花侑先是聞到了很濃的血腥味,又聽見混亂難穩的「篤篤」聲。


    祝衫清拄著劍迴來,幾番趔趄,仍是強撐著到了屋子。她低聲細語,氣息奄奄,先說:「不要驚醒他」,又說:「快快關上門」。


    要不是受了很重的傷,祝衫清也不至於拿劍當拐杖。


    花侑嗅到冰晶的味道,立馬從枕頭底下拿出咒匕,掀被而下。這機會太難得,他也懶得裝了,徑直砍了院中的紙人,抬腳踹開祝衫清的門。


    一股爆發式的鐵鏽味劈頭蓋臉襲來,花侑默不作聲,眼中閃過一絲驚愕。祝衫清萎靡地坐在桌前,單手捂著脖子,發顫地胡亂纏繞繃帶。


    紙人在一旁哭哭噎噎,卻沒有淚水流下。


    祝衫清惶恐道:「出去!小心!」


    花侑匕首立轉,朝身後刺去!一團黏糊糊、濕噠噠的黑色肉球「啪嗒」掉在跟前,立刻就化水死了。正這時,屋簷上竄過一個黑影,近乎是踉蹌著逃走。


    想來這肉球是祂的力量分身,因為花侑這小小一刀,祂的本體也受詛咒波及,傷了要害!


    「這麽弱的妖怪,也能將你咬成這樣?」花侑歪過頭,瞭然道,「你半途撿到祂,也想讓祂住進來吧。姐姐——」


    話沒說完,祝衫清身子歪斜,驟然倒在了地上,冰晶的氣息遽然消散!花侑駭然失色,頃刻間扔了匕首,立馬上前封住祝衫清的頸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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