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種可能,姣子的魂魄是被迫參與獻祭的。


    這便牽扯出更加悚然的猜想——操控世間的神靈不止母神,祂或許與母神同等修為,甚至在母神之上,否則再無生靈可逼迫母神後人獻出魂魄。


    而逼人獻魂的第一步便是馴服,若是姣子這種硬骨頭,應當稱作「淩辱」,將其魂魄經絡打斷,鬼體消融後用業火炙烤,焚化,再用四十九種地獄酷刑逼迫魂魄認主,於即將消散的那一刻封於武器之中,完成煉化。


    武器造成,魂魄的經歷卻遠不止表麵。他們被封壓在器物之中,反覆經歷業火焚燒,直至消散的最後一線,這樣方能保證武器的力量從不間斷。


    晏病睢冷聲道:「你是說,姣子已被開棺取魄?」


    他這樣想並不奇怪,姣子千年前身死魂滅,將自己化成八十一層大陣和七千道符咒,與數萬疫鬼一同封印於終南海底,才換來人間千年太平,可如今疫鬼出逃,必定是有人動了終南海下的冰棺。


    ——在船隊邪師到來之前,已經先有盜墓賊下了手。


    晏病睢嘴唇泛白,他心裏躥升起一股冷意,自他從謝臨風的魘境出來後胸口便寒涼發痛。


    霜靈子見他神色蒼白,又慌覺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深知殿下重情重義,但召喚邪師的極有可能就是他,他能煉化驅策羅剎鞭,能動姣子的魂魄,很是可怕,別瞧他現在純如赤子,就算並非偽裝,來日疫鬼也必定找上他,蠱惑他。若那時他助了疫鬼,隻怕破除七千道符咒也不過俯仰之間。」


    晏病睢眉頭微皺,猶疑說:「不,謝臨風他……」


    一道聲音忽從下方傳來:「晏兄你很好,答得叫我歡喜。可這方情況有變,還不過來瞧瞧?」


    晏病睢左顧右盼,問:「在哪兒?」


    謝臨風道:「大鳥的偷襲歪打正著,將我送入了下一層魘境。」


    晏病睢說:「我是說,你藏在我身體何處?」


    謝臨風恍然道:「後腰處,歪了,這裏是我,來摸。」


    自個兒身上無故傳來另一方聲音,把菩薩嚇得不輕。晏病睢原本胡亂摸索,聞言手一頓,果真從束腰內側摸出小粒碎鏡。


    之所以是「粒」,是因為這鏡子僅剩個殘渣,隻有一粒晶鹽大小。晏病睢將碎鏡置於掌內,覺得很神奇,對其唿喚道:「謝兄?」


    鏡粒無甚應答。


    霜靈子湊近瞧,大聲說:「我就說他邪得很吧!」


    晏病睢默了瞬,真在認真鑽研,半晌後,他試探喊道:「謝臨風……」


    謝臨風上線:「在。」


    霜靈子「噗」地聲將鏡粒吹飛,這下落在沙子裏難以淘金,他怒斥:「壞傢夥,壞傢夥!殿下不可信他,偷奸耍滑者,最會壞事!」


    謝臨風的聲音埋在沙堆裏,悶笑道:「我這方魘境已盡數復原,你們二人那邊將要塌陷。我這頭波濤澎湃,正準備接住個人,來不來?」


    果不其然,他話剛說完,腳下黃沙竟如潮水一般迅疾後退,移動出漫天沙幕。


    「來。」晏病睢拉好幕離,閉目道,「霜靈子,落地入水,仔細羽毛打濕,飛高些!」


    音落,幹燥的流沙驟然變得粘稠,黃沙地逐漸向下凹陷,形成一個巨大的凹坑。晏病睢穩住身形,腳下土地柔軟而晃動,像踩在一層膜上麵。


    「嘭!」


    這層膜不堪重負似的,陡然破開。晏病睢腳下驟空,他猶記霜靈子正站在身側,便下意識抓了旁邊一把,不曾想這一抓竟抓出聲「嘶」叫。


    謝臨風抽氣道:「再用力些,可就入骨了。」


    聽了勸告,晏病睢猝然睜眼,發現自己此刻雙腳離地,正被摟在懷裏。他抬眼沒瞧見水,先看見謝臨風的臉,問道:「我喚你,怎麽不答?」


    謝臨風說:「你喚我,我就在。」


    晏病睢駁斥道:「你誘我叫你名字。」


    方才和鏡粒對話,皆因他字正腔圓地叫了「謝臨風」三字,仿佛是什麽口令似的。


    謝臨風說:「是,我要你喊我名字,你嘴裏的最好聽,像是許久沒聽過了。」


    晏病睢又道:「你騙我,哪裏有水?」


    謝臨風真心實意地說:「自然有,水在心裏,方才聽了你的話,它現在還在流淚水。你看不看?」


    晏病睢正要答,那頭霜靈子高掛樹梢,撲騰未果,隻能悻悻喊道:「你們別抱了……在乎一下我此刻的處境呢?」


    晏病睢落地,一麵整理衣衫,一麵環顧四周,隻見周遭盡是聳入天穹的樹,此刻風雲皆晦暗,林間還飄了層霧,灰濛濛的,叫人視線受阻,瞧不清太遠。


    晏病睢問:「何處有異變?」


    謝臨風說:「走近些,你仔細瞧那霧。」


    霜靈子卡在樹梢高處,恰能看得很遠,他直勾勾辨認那霧中輪廓,一個沒注意倒栽了下來。


    「誰!」一極冷的聲音自霧中傳來,仿佛暗器一般,霜靈子驚惶掩去腳步,跌跌撞撞跑至晏病睢身側,道,「好兇的邪師!」


    晏病睢看他正要揮翅扇去林間霧靄,抬手阻止道:「你我外來之客,不必再打草驚蛇,你瞧見了什麽?」


    霜靈子收了雙翅:「有人在拿活人煉魂!」


    謝臨風道:「用活人煉魂很稀奇嗎?」


    晏病睢說:「若是自願獻祭,那被煉亡人的魂魄是沒有痛楚的。即便是被迫煉魂,魂魄也隻在受業火焚燒之時最為難熬。可活人不似鬼體,人在世間,肉身和魂魄渾屬一體,寸寸肌膚之下皆貼著魂與魄,聯繫至深至親密,若是此時煉魂,便如同剝皮抽筋,將魂魄一點一點自骨髓、皮膚、器髒、脈絡中細密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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