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半,夕陽西下,天邊緋色的光透過雲層,集群而居的飛鳥v字排列著從這片緋色中翱過坎特伯雷公館的上空。


    現在是下班時間,米德加特公司歐洲總部的上班時間在早晨九點到傍晚五點半,中途兩個半小時的午休,時間十分寬鬆。坎特伯雷公館的大門敞開放行,時而有車駛出,這個點除了值班人員,陸陸續續都開始下班了。陸西安在部門打完卡,也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大門。


    季節已近秋天,柏油路邊兩排門廊似的梧桐木已經樹葉枯黃,一片片如同蝴蝶飛舞般落入地麵,頗有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淒美。


    陸西安迎著緋色的夕陽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雖然工作時長不高,但六個小時的班也足夠讓人勞累的了,工作本身就是對全身心的摧殘。


    “靠靠靠靠靠!要死!”


    這懶腰不伸還好,伸完那一陣腰,午休訓練留下的後遺症又疼得他立馬扶腰呻吟。這被葉列娜的天殘腳摧殘出的傷,沒個三五天是別想好了。


    陸西安齜牙咧嘴的緩了一陣,才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他和葉列娜約的是傍晚五點四十分公司門口。


    兩聲鳴笛。陸西安聽到了一陣發動機有力的轟鳴聲,目光順著聲音的源頭尋去,一輛純黑的阿斯頓馬丁vanquish自他身後徑直駛來,如同黑鬃的汗血寶馬那樣威武彪悍,跑出一截煙塵。陸西安感歎一聲好酷炫的車,接著這輛豪車緩緩減速停在了他身邊。


    車窗穩定的下降,陸西安聞到一股淡淡的甜味,他的鼻子對這個氣味很靈敏,聞上去有點像奶油,是夾竹桃的芬芳。


    隻見葉列娜手握方向盤,立領白襯衫外加西褲,胸口依然打著領帶,朝他發出簡單的指示。


    “小羊羔,上車。”


    “這車是你的?你好,富婆!”陸西安嚇了一跳。


    他這才反應過來這輛車是屬於葉列娜的座駕,那種為降低風阻設計的車身線條會讓所有男人著迷,黑到極點微微泛金的亮漆反射出他瞠目結舌的嘴臉。陸西安第一迴這麽直觀感受到了兩人的財富差距,他對跑車略有了解,這輛阿斯頓馬丁的價格至少要賣到幾百萬,他家的那輛奇瑞跑起來隻配聞它的尾煙,即便如此這樣的檔次對米德加特公司的前大小姐身份來說也已經很是低調了。


    “別嘴貧了,不是要請我吃飯嗎?”葉列娜按下手邊的一個操作按鈕,自動車門啪嗒一聲應聲打開,“走吧?”


    “誒,你開車嗎?”


    “不然呢,你希望和女孩子共進晚餐還要我陪你走過去嗎?”


    “那倒也不是……”其實陸西安想的是一起坐地鐵去,忽然意識到自己太窮屌絲了,他沒好意思說。


    陸西安一溜煙鑽進車裏,生怕有人目擊拍下這一幕製造一些公司內的緋色新聞。上次他被維羅妮卡博士造的謠到現在都還沒有解除,搞得大家都覺得他跟葉列娜有什麽特殊性關係,有傾慕葉列娜的同事甚至揚言要殺了他拋屍到多瑙河,讓他下班迴家的時候多小心自己的腦袋。這種謠言要再來一次那就真是小命不保了。


    他陸西安還是處子之身呢,不能英年早逝啊!


    “要不要吃糖?”


    還不等陸西安答應,那顆糖已經丟了過來。


    他手忙腳亂地接住,發現葉列娜嘴裏也含著一顆糖果,一邊好奇這次的是什麽口味,一邊撥開紙衣。


    糖果在口中融化,甜味散開,竟然是正常的糖,青蘋果味。


    “安全帶。”


    陸西安應了幾聲,扣好安全帶,並攏著腿正襟危坐。


    跑車的內飾很符合他對葉列娜的印象,以深色為主,正式、整潔,沒有多餘的飾品,隻有坐在這黑貂皮的座椅上要陷入夢鄉般的舒適溫暖。


    相信每個男人都曾幻想自己的副駕坐著一個亭亭玉立、柔若無骨的美人,但是擱到陸西安身上好像有點反過來了。


    他像個小嬌妻一樣坐在副駕,嘴裏的糖還在散發甜味,忽然忍俊不禁。


    “笑什麽?”


    “沒事,把自己窮笑了。”


    葉列娜沒理他:“去哪?導航。”


    陸西安雙手奉上自己的手機,導航已經就緒。


    葉列娜壓下手刹,目光斜視了一眼後視鏡的路況,換擋,接著踩下油門。


    不愧是價值數百萬的跑車,陸西安在007電影裏見過這輛車,電影裏特工詹姆斯.邦德駕駛的汽車就是一輛阿斯頓馬丁。vanquish的名字意為征服,6.0升v12自然吸氣發動機完全對得起這個名字,葉列娜踩下油門的一瞬間加速度便開始累積,發動機每一次運作的轟鳴都仿佛萬軍唿號。


    幾個唿吸間,這輛跑車便唿嘯著衝了出去,隻留下一地尾煙。


    陸西安第一次坐上這種富人的玩具,一時間突如其來的加速度將他死死摁在座椅靠背上,五十邁的時速愣是開出了一百邁的感覺,令他眼中滿是興奮:“太帥了我靠!以前我都是看別人開跑車在路上又飆又喊,沒想到第一視角這麽爽!”


    “虧你上了一天班還這麽有精神氣。”葉列娜淡淡的說,“忘記問你了,最近工作還適應嗎?”


    這種來自速度的激情刺激著腎上腺素,陸西安歡唿雀躍,降下的車窗湧進來風壓,把他的頭發吹得像雞窩。


    “太太太適應了!”陸西安顯然已經忘記了所有煩惱的德行,“我以後能跟你混嗎大姐頭!”


    “誰是大姐頭?”葉列娜通過後視鏡給了他一個眼神自己體會。


    陸西安立刻閉上了嘴。


    陸西安平時下班都是坐地鐵,所以這段路他也是第一次走。


    維也納傍晚的公路上車輛不算擁擠,因為坎特伯雷公館坐落的位置是在地鐵末站,屬於是郊區。維也納麵積的約一半是沒有城市化的自然用地,郊區的綠化環境做的更是出彩,他們行駛的公路邊長著兩排樺樹,沒有高樓大廈,隻有無邊無際的草地,夕陽透過枝葉搖曳間的縫隙,照在葉列娜的側臉上,她的妝容一向是淡雅的,長長的睫毛仿佛帶著光暈。


    陸西安嘴裏的糖果已經吃完了,他摸著自己的胸口,感到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撲騰亂跳,又看了眼專心開車的葉列娜,在陸西安眼裏她整個人是光芒萬丈的。


    大約二十分鍾,葉列娜轉動方向盤拐過一個路口,他們駛入城區,維也納特有的複古建築群有一種曆史沉澱的美感,與之相反的,道路上路人匆匆,車水馬龍。


    “哪個國家都是下班潮堵車啊,”陸西安感歎,“果然打工人在哪都一樣。”


    “‘打工人’是什麽意思?”


    葉列娜按了幾聲喇叭。明明是綠燈,前麵那輛車死活不走。


    “像我這種沒權沒勢的苦命人,隻能老老實實上班掙點三瓜倆棗養活自己,一年到底存不到點錢,沒了工作就得餓肚子的就叫‘打工人’……”陸西安意識到什麽不對,語氣一轉折,“我靠,打工人這個詞你不知道?你不是有一半中國人血統嗎?你不上網嗎姐姐!”


    “不怎麽上。”


    “真的假的……那你平時幹點啥消遣?”陸西安覺得他們之間已經隔著一層可悲的厚壁障了。


    葉列娜思索了一下:“大概是看點書……旅旅行吧?”


    這簡單的一句讓陸西安見識到了和他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也對,有錢誰天天捧著個b手機玩啊……”陸西安認命,“我要有錢我天天走遍祖國大好山河,今天新疆明天青海,手機哪有生活有意思。對,還有看書!”


    看書那部分顯得占比有些輕。


    “這樣嗎,”葉列娜有一搭沒一搭地說,“我倒沒覺得我的生活有多有趣,沒有你想的那麽開心。”


    陸西安有點意外:“啊,為什麽?在我的世界觀裏人不應該同時具有有錢和不快樂兩個屬性。”


    穿過路口,是一片紅磚堆砌,古香古色的維也納風情街道,地麵鋪著光滑細膩的青石,街道兩邊被一條小溪從中分割開來,小橋流水,頗有藝術氣息。兩邊的商業鋪此時都在營業,座無虛席,離他們最近的一家咖啡廳的戶外花園中坐著一群上班族,在下班時間人聲鼎沸。


    葉列娜扭轉方向盤,換擋,將車穩穩當當停在了路邊。


    “小羊羔,下車——”


    葉列娜開門下車,一雙長腿踏在街道上,引來一些人的目光。豪車配美人,在任何地方都沒法不吸睛。


    “菜好吃的話告訴你。”


    “到了?是這裏嗎?”


    陸西安左顧右盼著下車,從豪車上下來他腰杆都挺直了三分,自信感油然而生。一時間更多目光聚焦在了他身上,從副駕上下來的人畜無害小男生,很難不讓人產生些遐想。


    “不是你的導航帶我來的嗎?”


    “我也隻是聽說過這家店,我沒來過哈哈……”陸西安摸著後腦勺尬笑。


    他的視野順著街道的方向,看到幾個熟悉的中文,在這異國他鄉格外令人神往,可是下一秒他差點驚掉下巴了。整條街熙熙攘攘,隻有這家店的門口十分冷清,毫不誇張的說,門前“楊氏中餐”四個大字的招牌就像蔫上麵了似的。圍著泛黃的白圍裙,看似廚師的國人禿頂老大爺則很應景地躺在門口一張躺椅上晃悠,肩上搭著一片抹布,打了個困倦的哈欠。


    “大概……是……這家吧?”


    陸西安站在店門口,看著這可謂“蒼蠅館子”的就餐環境是怎麽過的營業審核?就連陸西安都覺得這個環境好像不太適合請女生吃飯。


    明顯的夫妻店,通過招牌很容易得知老板姓楊。一進門,稀稀拉拉擺放著的桌椅,後廚正對用餐區域,用一條布簾子隔開,十幾平的店麵一覽無餘,如果不是這家店的評分在華裔論壇上出奇的高,他真的要轉身就走了。


    “吃飯?”搖椅上的老頭忽然不搖了。


    “嗯,兩個人。”


    還不待陸西安下定決心要在這請她吃飯,葉列娜已經步步生風邁入店門。


    “老婆娘!來客人咯!”


    老大爺朝裏麵一聲吆喝,順便戳了戳呆在原地的陸西安,朝他露出一個爽快的笑容。


    “小夥子可以啊,對象長這麽漂亮!”


    這句話差點讓陸西安跳起來,連忙比了個噓:“大爺你別搞我,那是我上司。”


    “哦,我還以為情侶呢,沒意思。”


    陸西安心中罵了一聲八卦老登,跟著葉列娜的身影在一張還算幹淨的桌旁拉開椅子,麵對著麵入座。


    他本以為葉列娜會不樂意,尊貴的公司前大小姐陪他吃蒼蠅館子,真是受寵若驚。


    老大爺手裏拿著支圓珠筆和舊小本本,站在桌邊:“你們吃啥?咱家菜量大,你們兩個人最多點三個菜,吃不完浪費了。”


    “有菜單嗎?”陸西安發問。


    “沒有,”老大爺答的理直氣壯,“有啥菜做啥菜!咱家店味道很好的我跟你講,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在異國他鄉,異國風情,從踏入這家店的一刻陸西安愣是感到自己進了哆啦a夢的任意穿梭門,飛躍數千公裏迴到了國內某個蒼蠅小巷裏不起眼的夫妻店裏吃飯。


    在就餐環境的那股膈應中他油然而生了一種情懷。


    葉列娜鬆了鬆領帶,緊著不方便用餐,接著看了陸西安一眼:“你喝酒嗎?”


    “能喝點。”


    “那先要兩杯青島啤酒,應該有吧?”葉列娜遠比他想的懂行,“有什麽推薦的菜嗎?”


    “鍋包肉、豬肉燉粉條、小雞燉蘑菇、地三鮮!東北菜你叫的上名的都能做,咱們家川菜也能做點!”


    “要一份鍋包肉吧,”葉列娜轉頭問,“你吃嗎?”


    “吃!川菜能做那我要個水煮肉片。”


    老大爺歪七扭八的字在小本本上記下:“昂,還點不?再有一個菜就完全夠了,別點多!”


    陸西安想要彰顯一下紳士風度,最後一道菜留給葉列娜點:“你還想吃啥?”


    “西紅柿拌白糖吧,爽口一點,下酒菜。”


    “好嘞!”老大爺朝廚房一吆喝,“老婆娘!鍋包肉、水煮肉片、西紅柿拌白糖!”


    沒給機會讓他們想想還要不要再點些什麽,說三個菜就是三個菜,老大爺一溜煙就鑽進了布簾後的廚房開始忙活。


    “你真的很喜歡吃甜啊,每次見到你都有糖吃就算了,鍋包肉也是甜口……下酒菜都要甜的,小心蛀牙!”陸西安意識到她對甜味的嗜好遠超他的想象。


    “是嗎?我都習慣了。”葉列娜說,“家裏老爺子嗜甜,喝茶都要加兩包砂糖,可能我順帶著也就愛吃甜。而且有一種說法,甜食會讓人心情變好知道嗎?”


    “那倒是……等等,你說的老爺子該不會是公司的那位前董事長吧?我記得還是公司創始人來著?”陸西安心說有個牛爹真好。


    “是啊,我父親。”葉列娜咬重了那兩個字。


    “但是為什麽你爹叫霍爾.弗裏德,你叫葉列娜?不應該是列娜.弗裏德這種嗎?”陸西安頭腦風暴,“我靠,你不會用的假名吧?好傷心,我們庶民沒有資格知道大小姐的尊姓大名。”


    “真名。”葉列娜不顯眼的頓了頓,“我隻是不和他一個姓而已。”


    “哦哦。”陸西安點點頭,再問下去就不禮貌了,畢竟是別人的家事。


    “西紅柿拌白糖,兩杯啤酒來咯!”


    最先上桌的自然是啤酒和涼菜,以及兩個小碗,隨後老大爺大手往肩頭抹布上一擦,又腳底抹油似的竄迴了廚房。


    “嚐嚐?”葉列娜示意他。


    陸西安也毫不客氣,從筷筒中抽出一雙還算幹淨的筷子,夾了一塊沾滿白糖的切片西紅柿,一口下去汁水橫溢,白糖的甜味蓋過了西紅柿本身的酸,又保留了西紅柿原本的清爽口感和味道。


    “好吃!”


    “說起來我們還算有點淵源……畢竟我家老爺子和你父親曾經算是半個酒友,”葉列娜舉起酒杯,“碰個杯?現在我們也是了。”


    聽到自己老爹相關的事情陸西安很意外,嘴裏還在咀嚼著甜甜的白糖番茄,猛的抬起頭。


    “你知道我老爹的事嗎?”


    “聽說過,不多,”葉列娜抖抖手中的啤酒杯,泡沫搖晃,“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公司內年輕一代那時候還在上小學跟幼稚園,知道你父親的人不多,包括阿爾伯特和維羅妮卡他們。我也隻知道你父親當初也是我家老爺子那一派的人——來碰杯。”


    陸西安機械一樣怔怔地將杯子碰了上去,沉思了很久,然後開口。


    “他死的那天,酷不酷?”


    葉列娜沒有立即迴答,而是慢悠悠地飲下半杯啤酒:“很酷。他是為了救人犧牲的,沒有他會死更多人。”


    “那就好……我一直聽說他是工傷去世的,現在來到他當年工作的地方我大概能猜到應該是什麽樣的工傷了。我腦子裏也沒有多少對我老爹的記憶,我也就記得他是個中二病青年,會跟我一起玩扮演英雄的遊戲。”陸西安喝了一大口啤酒,那種冰冷的氣泡感讓他直唿過癮,“我覺得,他要是死的很酷的話,他一定就滿意了。他滿意了,那我也就能接受了。”


    “你看得倒是很開,”葉列娜看上去消化了一番他的話,露出一抹微笑,“我對你有一點點改觀了小羊羔。”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啊。”


    陸西安注視著啤酒杯中綿密的泡沫,嘴裏品著餘留下的味道,爽快中有些發苦。


    “上菜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僭王Tyrant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浙並收藏僭王Tyrant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