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頓少校,船隻恢複運作還需要多久?”周防肅然發問。


    蘭頓少校迴過頭,指揮艙內還是一副混亂的景象,但他感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迅速調整迴了自己的狀態,相比起自己慌亂無措的樣子,周防顯得格外冷靜。


    “我的人已經在搶修了,但具體時間……至少需要三個小時。”


    “如果是武器模塊呢?隻是啟動武器模塊的話需要多久?”


    “這……”蘭頓少校思索了一番。


    他們的武器模塊並未遭受毀滅性的打擊,那是船艦上最為堅硬的部分,最堅固的合金板保護了最重要的東西,為的就是能夠確保船艦在任何時候都能夠反擊,周防顯然明白這一點。


    “武器模塊幾分鍾後就能使用,但是我們的聲呐和雷達已經損壞了,你要做什麽?”


    “在四周海水投放大量定點水雷,也許能阻礙它的撞擊。”周防的語氣加重了,“如果船沉了所有人都得葬身魚腹,我們需要自保,水雷儲備量還有多少?”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這十幾秒中仿佛整個指揮艙都冷的能夠凝出冰來,臉色是可怕的蒼白。


    “蘭頓少校。”周防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蘭頓少校捏著鼻梁,從失神中被拉了迴來,“你說得對……”


    理性占據了上風,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周防提供的思路理論上是正確的,在船艦四周的海域大量投放水雷,這些線控水雷是為了應對這次行動而準備的,每一枚都做過改裝,可以通過水下炮管大麵積排放,相當於一個個小型聲呐自發感應周圍的物體傳迴數據,實現遙控引爆。這樣一來下一次他們就能用水雷來防控利維坦的撞擊,將自身變成刺蝟,這種保護自身的手段拙劣卻有效。隻要密度足夠高,利維坦龐大的體型就無法避開水雷。


    他跟著嚴肅了起來,在指揮台前彎下腰,埋頭進入工作狀態,“夠用,給我點時間。”


    能夠使用的水雷儲備還有多少?他們的武器模塊是全艦最為堅固的,他有信心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水雷都能夠正常投入使用,在海水中形成大麵積的防衛網。


    或許這一舉動並不能改變戰局,“希金斯”號無法抗衡那座龐然大物,可哪怕沒有勝利的可能性他們也不能輸,因為這就是戰爭,在戰爭中輸就意味著死。


    通過中控室的指令,武器模塊直接被啟用,大量的水雷排列裝膛,從各個水下炮管被排放到海域,漆黑的海水中一扇由炮彈組成的保護傘正在張開。


    “人魚!人魚!”有人驚訝地唿了起來。


    蘭頓少校忽然聽到艙廊裏依稀傳來的叫喊,還來不及反應,緊接著一陣劇烈的槍響打破了平靜。他的大腦一下子空白了,敵襲?怎麽會有敵襲?如果是利維坦的下一次撞擊他們的船艦已經沉沒了。


    “什麽情況……”蘭頓少校低聲默念,他重新舉起對講機到嘴邊,“甲板部門,匯報情況!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要開槍!”


    頻道裏傳來一陣刺耳的電流聲,“人魚!人魚!人魚!”好像生命的最後發出的警告。


    他沒能等來答複,對講機的最後,那邊隻有撕心裂肺的叫喊。緊接著,爆發出了某種可怕的啼鳴。


    那不是人的聲音,近似於一種嬰兒的啼哭與尖嘯混合,爆發出一種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哭嚎,在人耳能夠捕捉範圍內極高頻的音率幾乎要將耳膜撕裂。


    這聲音不僅來自對講機,四麵八方,猜測不到究竟有多少聲源,此起彼伏貫穿了數節船艙充斥在了眾人耳邊。


    指揮艙內的軍人痛苦地彎下腰,包括周防在內都止不住死死捂上耳朵。貫穿性極強的聲音依舊突破了防線,堪比電流瘋狂刺激著耳膜,這種感覺就好像大腦要爆炸,每一個腦細胞都爭先恐後得要逃逸。


    這聲尖嘯持續了足足一分鍾才停止,這一分鍾仿佛地獄般煎熬,蘭頓少校濃烈的眉毛痛苦地擰在一起,他的聽力短暫地被剝奪了,隻能聽到嗡嗡地耳鳴,頭暈目眩中勉強撐住桌子大口喘氣。


    “蘭頓少校,你還好嗎?”周防緊鎖著眉頭,緩解耳鳴並不好受。


    “我還好。”蘭頓少校勉強緩了過來,擦去額上的冷汗,“那是什麽該死的玩意?”


    “是利維坦的種群……和雷納德博士猜測的一樣,威脅並不隻利維坦一個。”周防耳側貼近了艙壁,語氣頗為凝重,“利維坦的撞擊打開了缺口,它們借助艙壁的破損登船了。”


    “該死,它們的數量到底有多少……”剛才的那聲尖嘯就像是有一萬隻惡魔齊聲在地獄頌唱褻瀆的歌。


    “不知道,我們對利維坦種群的了解比它本身還要少。它們與利維坦相同已經存在數千年了,在曆史上時常有過目擊。神話中最早的塞壬形象也許就來自它們,傳說塞壬常用歌聲誘惑過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觸礁沉沒,船員則成為塞壬的腹中餐。可以推斷出它們也是攻擊性很強的肉食動物,我們有大麻煩了。”


    蘭頓少校喃喃:“塞壬……”


    他也明白了狀況,這一次他在震驚中迅速找迴了自己的理智。


    因為他們在行動展開之初就展開過調查,推測利維坦是一種有著群居共生屬性的動物,與主要濾食磷蝦的鯨不同,利維坦是隻純粹的肉食者,但巨大體型的利維坦並不便於頻繁活動,巨大的體型需要保證固定的進食量才能維係生命,因此猜測它的背後有著龐大的族群,或者說奴隸,在每一次的狩獵中來為它呈獻食物。


    這份來自米德加特公司的猜測報告是對的,目力所及那不是浪花,而是無數的人魚在海麵翻湧,擊打在船艦的浪花擊出衝天的白沫,隨之而來的是半魚的怪物被衝上甲板,但是因為通訊係統的部分損壞這一消息並沒有第一時間傳達到指揮塔,已經遲了。不僅是甲板,隨著船艙被擊破,無數塞壬隨著海水湧了進來。


    槍響,尖嘯,一瞬間更大的混亂充斥了“希金斯”號。


    “長官!a區遭遇敵襲,已經徹底失去聯係!弗洛伊德中將已經派遣空中支援幫助我們棄船撤離!但是……預計抵達時間需要四十五分鍾!”大副接到消息衝他大聲喊了出來。


    這艘船上的大腦反應了過來,蘭頓少校下令,“大副,我需要更多人手前往封鎖a區!派士兵去甲板堵截那些東西,不要管你究竟看到了些什麽!一切非人的生物格殺勿論!”


    “長官……您究竟是指……”


    “不想死就他媽的去做!”蘭頓少校吼到。


    “等等……”


    那是一段死一般的沉寂。大副在長官的命令下無動於衷,他的注意力被不可避免的剝奪了,透過破損的開窗俯望海麵。


    “那是……什麽?”大副朝著遠處惶恐失神。


    蘭頓少校怔住了,但這恐懼並不來自那可怖的塞壬,指揮塔中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操作的儀器,瞪大雙眼望向澎湃的海洋。“希金斯”號正前方的海麵在翻湧,仿佛沸騰滾滾,一大片的漆黑隔斷了光籠罩這大片海水,如同深淵。這證明了水下有某種體積駭人的東西正在上浮,排開數以千噸計的海水,即將降臨。


    “利……維坦!”蘭頓少校聲音微顫,他被不祥的預感包圍了。


    “來了。”周防沉下音。


    它來了,終於來了。扭動的尾撕裂波湧,蘭頓瞬間明白了是那條粗長的尾劍賦予了它在海中高速移動的力量,舒緩地拍散浪濤。


    海麵承載著那古老、宏偉的白色生物,那不是鯨也並非龍,世上沒有任何一個詞是形容這種生物的,隻見猙獰的山從海麵升起。被骨骼包裹的利維坦,神聖與邪惡都不能形容它,殘留的海水從它骨刺的縫隙流落。來自深淵之物,它的身軀就是暴力的象征,蘊含著潮汐般力量的“裂縫”。


    當所有目光落在了那偉大的存在上時,雄偉的生物做出了迴應。


    蘭頓少校強烈預感到有什麽將要發生了,那青色的覆膜褪去,它赫然睜開了一對豎瞳。來自海洋的霸主睜開了猩紅的眼睛,一股無形的氣障已然張開,眸中逐漸凝結雷雨般的狂暴,仿佛化作了怒海驚濤,居高臨下。


    相隔著數百米水雷遍布的海域是他們僅有的護身符,蘭頓少校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四肢被某種不可視的力量鉗住了,動彈不得。那是視線的威壓。隨之它痙攣般地一顫,震耳欲聾的咆哮在空氣中爆炸開來。


    這股氣浪震碎海浪,狂暴地吹散了蘭頓少校用啫喱水定型的頭發,但他隻是僵硬地呆在原地。絕對捕食與被捕食的關係,震動了每個人來自基因中的恐懼。


    他以為自己從軍多年早已習慣了與死亡打交道,可是他錯了,因為他一直在扮演的實際上是強權,他還從未真正凝視過死亡,此時此刻他在直視死亡時,沒有一絲一毫反抗的能力。


    利維坦重新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武器模塊已經啟動,哪怕雷達與聲呐已經損壞,製導係統無法使用僅僅靠著魚雷直射也有必中的把握。這分明是進攻最好的機會,隻要他下令,“希金斯”號能夠在一瞬間向這座龐然大物傾瀉大量的火力。但是還不夠,要殺死這種東西需要的不僅僅是“希金斯”號上搭載的魚雷或者高射炮,他們缺少能夠勝利的條件,但是他看不到這個條件究竟在哪,死神的鐮刀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卻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或許就像聖經中所描繪的那樣,這是由上帝在創世的第六天所帶來的災難化身,一切目睹其震撼的人類都將埋骨於此地。


    不論他多麽的勇敢,多麽的矯健,在這次史無前例的行動中,他的終點唯有死亡。而他能做的,隻有束手以待。


    “長官!”


    那猙獰的山正在再次下潛,這或許是唯一攻擊的機會。所有人都在指望著他這個軍官能夠下達命令,可他咬緊了牙關,將對講機抓在了手心裏,輕輕罵了句“該死”。


    “別擔心,我們暫時沒有危險,利維坦的智力很高,它或許已經察覺到了我們設下的魚雷區,一個精明的獵手不會讓自己在捕獵中負傷。”


    周防摘下眼鏡,沒有了那目光間的束縛,他漆黑瞳孔中泛著冷硬的光,五指插入發根向後梳去。


    蘭頓少校抬起頭,驚訝地看向他,在這個距離凝視他的眼睛就好像在盯著黑漆漆的槍口,槍口的對準下任何人都會感到恐懼,驟然間那令人窒息的眼神毫無阻礙的釋放了出來。


    他是這樣的嗎?與之前那股儒雅隨和截然相反。蘭頓少校有些恍惚,那股斯文下裝著的分明是一頭張露獠牙的猛獸。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到了恐懼,喉結生硬地挪動了一下。有一個刹那的幻覺,他在周防身上感受到了與那些怪物相同的感覺。


    “失陪,蘭頓少校。”


    蘭頓少校猶豫了:“你要……”


    “按照公司與軍方的合約內容您已經將我送達了預定坐標,我會履行我的職責,狩獵的這部分由我負責。”


    “這怎麽可能?你要怎樣殺死那種東西?”蘭頓少校壓低了聲音,“它的威脅性已經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料!”


    “我有殺死它的辦法,但是得更近一點,我需要一個接觸它的機會。”周防拉開艙門,“蘭頓少校,我們能否迴航就交給您了。您肩上擔著這艘船上最大的責任,這是我做不到的。武運昌隆。”


    蘭頓少校忽然噎住,“你莫非是想……”他一下子像是恍然大悟了些什麽,“真是……瘋了!”


    他迴頭稍稍停頓,“半個小時,我如果沒迴來就不用管我了。”


    蘭頓少校被他的果決搪塞住了,“好……我明白了。”他板直了腰身,深吸一口氣,厚重的手掌向著對周防邁出艙門的背影行禮——


    “武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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