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一直持續到傍晚夜色降臨,這群老同學湊到一塊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期間經理送來了不少水果茶點過來,每迴奉承陸西安幾句,一夥人就嚷嚷著“陸總”起哄,倒是沒有什麽人在乎那段小插曲。唯獨東道主肖雲的臉色不太好看,無所謂,反正陸西安讀書那會就不喜歡他。


    至於那瓶金貴的羅馬尼康帝陸西安給人送迴去了,他野豬吃不了細糠,這酒給他喝屬於是糟蹋了。


    號稱千杯不醉的曹文俊坐椅子上傻笑。平時吹自己怎麽怎麽厲害,真上桌子了最不行的就是他。


    陸西安扶著他跟同學一一告別,好像自己才是聚會的主角,輪到夏一晴的時候他頓了一下,心想這些陳年舊事都該過去了,沒有多說什麽。


    “老班,走了昂!”他招唿一聲。


    從包廂出來,經理硬要叫人開車送他們走,他拒絕了。陸西安也懂社會上的事情,能少受人恩惠就少受人恩惠,大部分得來的人情都是要還的。


    電梯一路下行,他扛住曹文俊的肩膀從酒店大堂出來在路邊等車。今晚天氣不錯,夜空無雲,星星點點如同琉璃閃爍,直直灑下淡黃的月光,不像昨天那樣月黑風高。


    夜風吹在身上涼絲絲的,陸西安心有餘悸地抬頭看了眼天空,但願今晚沒有飛龍。


    即便聚會已經結束了,曹文俊還是激動萬分。


    “臥槽,我跟你說今天真是給你裝到了!你咋整的這一出,花多少錢啊?”在他印象裏陸西安一直就是窮逼一個,沒毛病,現在也是。


    隻不過這次不一樣,沾了老爸當年的光,他是“左總管的客人”。


    曹文俊雖說是喝多了,嘴還是刀子似的:“你不會是為了在初戀麵前裝逼打臉充胖子吧?”


    往事不堪迴首。


    “滾滾滾。”陸西安撒起謊來不打草稿,“我正好認識個朋友是這家酒店至尊vip,蹭頓飯還不是簡簡單單。”


    指代老a,真假參半。實際上他根本也不知道長青酒店是個什麽會員製度。


    “邪門,你最近怎麽突然這麽出息?”曹文俊說,“不擺爛了?”


    “啊?我哪裏出息了?”


    “臥槽,這還不出息,”曹文俊酒喝多了有點語無倫次,“誒誒講真的,你麵試的那家什麽什麽公司真像夏一晴說得那麽牛逼?”


    “是啊。”陸西安不假思索。


    人家社員白刃砍飛龍,能不牛逼嗎,現代社會還有哪家公司能幹出這事?


    “那你涼了,我估計你麵試沒戲。”曹文俊咂咂舌,“如果你能過,我家樓下那條阿黃都能考上大學了。要不別求職了跟我一塊考研吧,我賊積極向上,我這波要考研二戰。”


    陸西安沒仔細聽。夏一晴正好在不遠處也在等車,陸西安看著她上了一輛黑色的奧迪a6,那應該是她男朋友來接她了。駕駛位上是個又高又壯的背頭男,方向盤在手裏都像玩具一樣。夏一晴上車衝那家夥笑,好幸福的樣子,然後還主動索了個擁抱。陸西安在前頭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大白菜給豬拱了。


    “狗子,有個事跟你說。”陸西安喃喃。


    “你說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我其實麵試過了,昨兒一早就過了,但是同意入職就要去奧地利上班,我在想去還是不去。”


    “你,過了?”曹文俊瞪大眼,“壞了……我家樓下阿黃真能考上大學了……”


    “不損我兩句你身上有螞蟻在爬是吧?”


    “不是,我就搞不明白了還有這種好事?他們看上你啥了,我怎麽感覺是騙你去緬甸嘎腰子?”


    倒也確實有這種可能。


    “沾我老爸的光,我老爸以前在那個公司上班,大概是覺得我能子承父業。”陸西安感到說起實話來真輕鬆。


    聽到這裏,曹文俊手插兜裏躊躇,神色有些凝重。因為他也知道陸西安家的情況,但隻曾聽聞不曾眼見,陸爹大概去世了得有十幾年,好像這個世界裏壓根就沒這個人。


    “你……老爸?”


    “對啊……我老爸。很久以前了。”


    曹文俊脫口而出:“去啊,為什麽不去?”


    陸西安以為他多多少少要裝作猶豫一會再故作深沉地問他具體情況,不愧是他從小玩到大的死黨,缺心眼子。


    “淦,跟你說話浪費時間。”陸西安朝他豎了個中指。


    “臥槽趕緊去,我兄弟在世界五百強上班我老有麵子了!”曹文俊喜上眉梢,“趕緊去,到時候我上奧地利找你玩。”


    “哪有那麽簡單,我還在糾結呢傻狗。”


    “糾結啥?”


    “我不知道啊,反正沒那麽簡單。”陸西安悻悻地摸鼻子,他不能跟曹文俊說他要去的是個跟煉金術和飛龍打交道的公司。


    結果看到曹文俊反過來衝他豎了個中指。


    “臥槽你這個人真的是傻逼,你真的純純傻逼一個帶著答案問問題,我真受不了你,”曹文俊說,“你糾結是因為你想去,你不想去壓根不會跟我說,才沒那麽多廢話。”


    陸西安蔫兒了,像是個泄了氣的皮球。


    “我也有顧慮啊……”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一旦答應左總管,他的生活就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就像克裏斯托弗.諾蘭的《星際穿越》,他就是裏麵的庫珀,麵臨著留在地球還是去到外太空去尋找新世界的選擇。外太空多美啊,群星閃耀,一個空前偉大的冒險機會來敲門,但對於庫珀來說,他卻需要付出離開家人朋友的代價去追逐這份希望。陸西安一個大男人當時看到這裏哭得嗡嗡的,他真希望庫珀能留在家人身邊,庫珀還是走了,盡管這是一條不歸路,甚至不知道哪天才能結束冒險迴家,就連能不能迴來都是個問題。


    他真正哭的原因不是因為庫珀,而是因為小女兒墨菲。庫珀走的時候,墨菲撕心裂肺地喊著“stay”“stay”,豆大的淚珠從小臉上掉下來,心都碎成好幾片了。他老爸才是庫珀。丟下一切,走了。


    現在輪到他是庫珀了,又或者他啥也不是,他隻是電影裏那塊玉米地,一輩子的結果就是枯死在地裏。


    “你有個錘子顧慮。你這二十多年不就純擺爛。”曹文俊一語道破。


    “行行行,你說的都對。”


    陸西安二十一歲,一事無成。他隻會低著頭,在便利店的收銀台滴、滴地掃碼,有客人一進門他就喊歡迎光臨,要麽坐在電腦桌前遊戲一打就是一下午。也許未來找份還算靠譜的工作,靠相親找個媳婦結婚生子,最後在病床上死去這就是他的一輩子。


    或許有那麽一點可能,他加入米德加特這些就會不一樣。


    曹文俊深吸一口氣,絲毫看不出醉酒的樣子,撐著手臂坐在街邊的路沿上。吊兒郎當的樣子,陸西安卻覺得他從來沒有這麽認真過。


    他幾乎是沉吟著說:“我每天到你家接你,我們出去喝酒笑鬧,那很棒但我一天中最棒的時刻,隻有十秒,從停車到你家門口,每次我敲門,都希望你不在了,不說再見,什麽都沒有,你就走了,我懂得不多,但我很清楚。”


    陸西安愣了一下,他心裏怪怪的:“好有哲理,你從哪抄的?”


    “《心靈捕手》,老好看了,我叫你看tm又不看。”


    “你不也沒看《星際穿越》?”陸西安嘴硬。


    “別叫別叫,”曹文俊雙臂環胸,充滿不屑:“知道這台詞什麽意思不?”


    “說來看看?”


    “意思是,雖然我們玩得很好,但是我希望你離開這兒,我希望你過得更好,如果有天你離開了,不用跟我打招唿,我知道你去幹什麽了。”曹文俊哼哼唧唧,“今天這次給你裝到了,我希望你每天都能這麽拽,不是啥狐假虎威。”


    陸西安呆傻了一下:“幹嘛這麽肉麻啊你……”


    他低下頭,眼簾微垂,其實給這貨感動到了。平時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偏偏今天字字珠璣。


    好像真的就是這樣,他糾結是因為他想去,人都是這個德行,不想做的事情才不糾結。


    陸西安是個很俗氣的男孩子啊,他想出人頭地,想要不一樣的生活,也想看看老爸當年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就像電影的最後遠在地球的墨菲長大後加入了nasa,也隨著老爸庫珀的腳步去了外太空,建起空間站,庫珀空間站。


    “人生就是這樣,你要學會一個人把路走下去。”


    曹文俊看著他的眼睛說。


    “去吧,想去就去,哪來那麽多事。”


    一輛出租車在他們麵前停下了,司機搖下車窗,大大咧咧地問他們去哪。


    曹文俊拍拍屁股爬起來,像個二愣子。


    “西服送你了,餞別禮。要別的沒有。”


    把曹文俊送上了出租車,告訴司機目的地,合上門,出租車就開走了。他站在路邊看著尾燈遠去,直到成為一個光點晃動。


    夜風清涼,吹醒了他那喝得微醺的腦子,一瞬間犯了個哆嗦。他感覺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夢,夢裏一直都是個差勁的衰仔,如今陸西安是個成年人了,夢醒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和人生擺在自己眼前。也許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成長是個奇妙的過程,不一定非要有什麽波濤洶湧,也許隻是在某個涼風習習的傍晚讓人幡然醒悟。


    人們常說每個人都有機會選擇自己的命運。上帝為你關上了一扇門,自然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陸西安在泥潭裏掙紮了二十一年,如今窗外像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蜘蛛之絲》裏一樣,上帝從天國為他垂下了蜘蛛絲,他又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陸西安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麵前車水馬龍,他沒有給自己也叫輛車,而是站在路邊,拿出一直放在懷中口袋的黑金名片,撥通了上麵的電話。


    “左總管,我去。”


    沉寂了良久,電話裏鄭重地迴應。


    “明天上午十點你的護照和簽證送到,我派阿爾伯特去接你。具體的入職事項落地後有人事部專員負責。陸西安,歡迎加入米德加特。”


    陸西安活了二十一年,碌碌無為,他不相信人活著是有使命的,殊不知從這一刻開始,他的人生才真正迎來了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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