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汪工請來的客人,不是你的客人。」


    「不是嗎?」


    汪工認了。


    他望著這三天以來,羅敷鋪就滿地的行李。


    年輕男人,額角跳了跳。


    他對羅敷說:「過了明天。」


    「過了明天,你再離開。」


    而後,季庭柯重又陷入了安靜。


    *


    夜裏,季庭柯主動睡了沙發。


    沙發是老榆木材質的,一棱一棱地硌在背上。


    它也有唯一的優點——


    起夜、或者反覆地翻身,動靜相較躺在床上而言,會更輕。


    再加之:


    汪工睡覺的時候,喉嚨裏似乎卡著什麽。總是斷斷續續地、從嗓子眼兒裏迸出一聲唿嚕。


    季庭柯睡不著,他遲遲入不了夢境。


    意識愈發清醒的時候,他總是覷著軋開的門縫。


    他知道門縫後,藏了一雙女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絲毫沒有闖入的意思。


    隻是靜靜地盯著季庭柯——


    似乎怕他一不留神、忽地變成一縷輕煙,就這麽飄走了。


    是夜,濃鬱的墨色化不開。漂浮在半空中,集成粘稠、具像化的一團。


    季庭柯在第十次翻身後,終於忍不住地、從沙發上打挺一躍。


    伴著他的動作,汪工躺在床上、也滾了一圈兒。


    幸而,對方並沒有醒。隻是熱得將被子踢了,用被角在臉上瞎抹一氣、蹭了滿頭的汗。


    為了盡可能地壓低聲音,季庭柯並沒有穿鞋。他赤著腳、走出了側臥。


    隔了一個客廳的距離,主臥的門也敞著。


    羅敷沒有開燈,就這麽幹巴巴地在黑暗中坐著。


    像一隻索命的女鬼,手上還拎著那隻上過戰場的相機。


    她沖季庭柯揚了揚,比了個口型、指著相機:


    沒壞。


    季庭柯不動聲色地盯著女人。


    直到羅敷撚著那一小片、下午被她搶救出的存儲卡,重又插入了戰損的卡槽。


    倏地,相機上亮起一點紅光,刺痛了季庭柯的眼。


    他鬼使神差地走向羅敷。


    在對方的演示、「迴放照片」下,季庭柯終於看到了:


    在他重返盛泰的第一天早上,羅敷口中、她所說的「日月同輝」。


    她沒有說謊。


    兩大天體,在天地間絕美交響。


    季庭柯伸出手,他碰了碰那顆縈繞光圈的巨型火球。


    沒有陽光的溫度,隻觸到了相機滾燙的機身。


    他的指腹按著屏幕,戲劇般地滑到上一張——


    一張無比熟悉的、男人的上半身照片。


    季庭柯認出來,那是他自己。


    他第一次與她不告而別、前一天早上,羅敷按下快門。


    他當時還說:「拿來做遺照挺好。」


    隔了近一個月,再見這張照片、季庭柯有些恍忽地吸了口氣。


    羅敷慢吞吞地說:「拍得真好。」


    哪有人這麽誇自己的。


    季庭柯失笑,低沉而緩慢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那是因為,你是專業的。」


    女人搖了搖頭,似乎不認可他的說法。


    她一頭長髮都甩在了腦後。


    細細的指尖伸出來,沿著季庭柯的眉眼,摸到他高挺的鼻樑、薄情的嘴唇。


    小玫瑰


    季庭柯沒有躲,羅敷也沒有更進一步的出格舉動。


    她漫不經心地說:「那是因為你長得好。」


    眉毛、眼睛,以及會說謊的嘴。


    每一樣都長得剛好。


    剛好是羅敷喜歡的模樣。


    多一分就顯得野蠻,少一分、就錯覺缺點擔當。


    二人都無言了片刻,季庭柯迎上羅敷滾燙、炙烤著他的目光。


    他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替對方關掉了相機。


    於是,那黑暗中、唯一的一抹紅光也遁走了。


    羅敷湊得離對方更近。


    季庭柯的唿吸都快餵進女人的嘴裏,他隨手解開了領口一粒扣子。


    枕著羅敷的吐息,季庭柯打破了沉默。


    他問:「不打算走了?」


    羅敷低聲說:「暫時。」


    她扶著他的小臂,輕輕摸了上去。


    「可能以後走,也有可能不走了。」


    羅敷閉著眼睛,低聲喘息。


    「如果我走了,誰給你收屍?」


    季庭柯唿了口氣,聽著一句、幾不可聞地笑了笑。


    「這麽盼著我死?」


    羅敷一直仰著頭看對方,與他黑漆漆的眼睛對視。


    眼睛也酸、鼻子也酸。


    她吸了口鼻子,悶著聲淡淡地:


    「禍害,都是要遺千年的。」


    他遺千年的時候,她又會在哪兒呢?


    季庭柯攥著羅敷的腕子。


    他將她滾燙的掌心,從自己的小臂上拿下來。


    男人盯著她右手厚厚一層握慣了相機的繭子,那裏沁著黃、藏了分毫煙味——


    他輕輕貼近。


    他問她:「你在這裏,陪著我遺臭千年、萬年。」


    「羅記者,你不打算迴去工作了嗎?」


    這是句玩笑話。


    但羅敷聲音平緩,很鄭重其事地:


    「不迴了。」


    季庭柯沒有意識到,自己反常地愣了一下。


    他覷著對方的神色,確認她沒有故意拿自己找樂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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