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有他當初勾連、賄賂各方,與死者家屬私了的證據。」


    「這些證據,我整整收集了十年。」


    坐在季庭柯對麵的警員用原子筆在筆錄上劃了兩下,忍不住地、麵麵相覷。


    良久的沉默後,警察與他對視了一眼。


    「根據刑法規定,犯罪的追訴時效期限根據法定最高刑的不同而有所不同,隻是瞞報礦難,最高刑期十年左右,不滿十年的、隻有十年追訴期。」


    「那件案子,追訴期早就過了。」


    季庭柯說:「我知道。」


    「刑法還規定:如果二十年以後認為必須追訴的,須報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


    他盯著自己虎口的牙印、那是昨晚羅敷吃痛、胡亂咬下的。


    「倘若我說,精誠礦業董事仲贇甄當年並非引咎自殺,而是被季淮山所害呢?」


    「有目擊者和證據嗎?」


    「有。」


    原子筆停止了書寫,那唯一在紙張上「沙沙」爬行的聲音不見了。


    警方的聲音愈發地凝重,再三地確認:


    「你是說,你要控告季淮山——盛泰輕合金工廠的實際控股人季淮山,你的父親嗎?」


    季庭柯抬起臉。


    眼前的年輕男人輪廓硬挺、下顎線鋒利。他多數時候是陰鬱的,眼眸深邃沉穩。


    和他的父親、季淮山不同。


    撇去對方老了、謝頂一說。


    季淮山早些時候,也不長這樣。


    那老東西是四方國字臉,三角眼、單眼皮,板著臉唬人的時候,眼底像淬了毒。


    這樣的父子。


    走在哪處、即便是在曝光在新聞上,旁人看了,也要感慨一句——


    基因彩票。


    季庭柯斂下眉目,他輕輕地、掌心貼緊了桌麵。


    「不對。」


    「我請求,報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重啟當年的案件。」


    他一默、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但不是以季淮山兒子的身份。」


    「而是以季淮山養子的身份,請求徹查我的親生父親——仲贇甄,當年死亡的真相。」


    他的眼睛漲得厲害,眼神冷得像一塊冰。


    在此刻,伴著季庭柯吐露真相,四下震得無聲的時刻。


    他最想念的,還是羅敷。


    如果她此刻在,她一定會揪著他的頭髮、狠狠咬上他的唇。


    罵他,騙子。


    你一個騙子,哪來這麽多故事。


    第34章 話當年


    從警局出來,正是日頭最高、太陽最毒的時候。


    季庭柯下意識地掃視了四周一圈。


    他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高挑 瘦長的影子。


    沒有人在指間夾根煙,倚在角落裏、似笑非笑地等他。


    隻有滿地的灰,吹迷了他的眼。


    他看不見,但依然能察覺到周圍的目光。


    那些不懷好意、帶著審視的目光,虛虛籠在他的頭頂。


    即便他伸手攔了輛出租,那些惡意也能透過車鏡、車窗的縫隙傾瀉進來。


    它們追著他跑。


    季庭柯頂著那些奔湧的浪、吞噬空氣的窒息力道,對著計程車司機、報了個地址——


    他說:「去閑興居。」


    閑興居,名字出自「閑居饒酒賦,隨興欲抽簪」。


    很雅的名字。


    那是西山當地環境最上乘的療養院。


    季庭柯的母親、季淮山的妻子,就在此地療養舊疾。


    如果提及二十年前——


    對於七歲的季庭柯來說,一記重創不隻是家中經營的鉬礦發生礦難、眾人責難,或者背負愧疚、父親跳樓那麽輕易。


    伴隨那些噩耗而來的,還有母親改嫁。


    即便他剛剛在派出所、甚至是過往多次自稱:「自己是季淮山的養子」。


    但季庭柯心裏清楚,在民事法律關係、權力和義務的定性中,他這樣的,應當是季淮山的「繼子女」。


    季淮山,是他名義上的繼父。


    他的母親,在事故發生、在丈夫死後的第三個月,嫁給了殺害丈夫的兇手。


    *


    閑興居。


    以其優渥的條件、優美的環境而聞名,光是住宿樓就建有四棟,最多可容納四百餘人,配備圖書館、電視室、棋牌室、影院等。


    季庭柯通過前台登記,來到三層、靠走道的一間房。


    房內、床邊,半倚靠著個中年女人。


    皮膚保養良好、鬢角斑斑白髮。


    對方近乎強迫式地重複一個舉動——


    她手上拿了張報紙,撕下一角、又撕下一角。直到碾成霽末。


    一個護工勸、另一個打掃,見季庭柯來,都鬆了口氣。


    她們退了出去、輕聲帶上了門。


    風塵僕僕的年輕男人。


    失去自由的傀儡母親。


    季庭柯慢慢湊近、他握住了對方的手。


    對方推開了季庭柯的動作。


    她依舊機械性地重複剛才的姿勢,像是不認識他。但細看之下,也會發現眼底的波瀾。


    那是最原始的觸動、發自一個母親的心。


    她說:「你的身上,有一股、非常不好的味道。」


    像是來自陰濕的地下,帶著絲絲涼意。


    季庭柯伏低了身子,他籠住了女人,為她擋住了身後監視的攝像頭。


    他說:「我去了煤一中附近。」<="<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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