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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間,花粥有些心灰意冷,心就沉到了最底層。


    一雙眼睛,無數雙眼睛,天氣大暗。


    眼睛在陰暗的草叢裏散發出熒光,靜靜地注視著花叢的舉動;矯健的體格、灰黑的毛皮、銳利的目光——狼群。


    花粥的意識迴到了,青山幽冥穀,五歲垂笤年級,冷,餓,黑暗。


    狼,群狼,冬天積雪覆蓋了山穀,沒有食物。


    而眼前,唯一的食物,一個人類的孩子。


    熒光閃爍中,狼王嗅了嗅,他舌頭不自覺舔了下幹澀的嘴唇,仰天長嘯一聲,整個山穀裏的群狼迴應。


    東邊,西邊一起,此起彼伏發出警報……


    人類的孩子是一個小女孩,粉白團團的衣褲,白白胖胖的,賊溜溜的一雙眼,露出乞求,怪有點兒可憐。


    可是狼的法則裏,有同情兩字嗎?


    那是羊,待死的羔羊,才會有的免死狐悲的感覺。


    狼王繞開冰雪繞道而行,悄悄爬上左側的峭壁——這裏離小女孩的背部很近,也是至高點,視線開闊,這個冬天唯一的食物一覽無餘。


    長期遊獵,性情警覺,嗅覺發達,晨昏活動。


    性子兇殘,喜追逐,善圍獵,花粥的眼中滿是恐懼,他們要拿自己祭拜瓜瓜了,瓜瓜是一個人群中自己隻看了一眼的年輕人。


    他是《亂怪力神》的犧牲品……


    而我則是一個陪葬品……


    “狗兒子,這是哪裏?”花粥被方潤玉扛在肩上,聽見一個聲音問過來。顯然方潤玉的逃跑攻略做得是相當成功。


    “一黑一白祭司甚至可以算作咱們的細作,他們一通搗亂正是千載難找的好時機……”“該死的貓”瘋癲模式開啟,慶幸自己與兒子配合默契,默契有效的結果,他哈哈大笑,跟神女賣弄:“啦啦,拉魯,顯然剛才咱家四個兩組必須同步,先走的,好說,後麵走的就可能遭殃——”


    “該死的貓”一手拎著神女的一隻繡花鞋,另外一手牽了那個花良臣,嘴巴裏還叨著他自己的酒葫蘆。


    顯然,老丐爺爺並不比他那單薄的狗兒子幹活更少。


    一場亂戰,花粥並沒有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心沉如水,卻時時泛著心裏的隱痛。


    “潤玉吾兒,看還是我兒聰慧……”神女一邊跟著夫君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一邊比手畫腳地在空中畫著地形。“話說你是怎麽割斷繩索的,可是最近的君子劍有所精進了——”


    “屁!快些住嘴啊!”“該死的貓”一聲輕叱,罵道:“屁用沒有,每天還君子劍,君子劍掛嘴上,也不怕江湖人笑話!”


    “就說,就要說!”老太婆神女在“該死的貓”麵前就如同一個好鬥的小女孩,蠻橫耍潑,什麽招數都可以用,她一步過去問:“有本事,你不救大家……啊,啊?”


    神女的“啊……”是質問。


    很快變成了,“該死的貓”老爺“啊……”,他則是被老婆揪了耳朶,疼得才叫的。


    花良臣終於緩了一口氣,問:“方公子好身手啊!以後有空了,也麻煩教教在下,也省得……”他確實有點自責,關鍵時刻總是拖大家後腿。


    “無他了……”不料,方潤玉退了幾步,好似十分害羞,迴他道:“那裏有那麽神叼叼……”說著從兜裏掏出來一片陶片,嘖嘖惋惜道:“我的陶殞,可惜了了,五十個大錢買的,跟了我十年來呢!”


    ……


    “花粥啊,青山少主!粥兒啊!!”——


    不知道是從天邊還是白雲後麵,忽然發起了一個嗚聲,聲音轟轟作響,驚得四個目瞪口呆,天邊那裏驚得烏鴉四起,一陣陣亂飛撲騰


    嗚聲四起,鐵角連營吹起,戰馬嘶鳴。


    花粥一團爛泥裏混沌一片,隱隱知道他們幾個應該是跑出來了,但是總是提不起精神來掙開眼睛。


    群狼並肩走出了灌木叢,一圈子藍幽幽的閃著鶯光的眼睛,牢牢盯住站在它們麵前的五歲的我。


    狼王時不時齜牙咧嘴,發出陰森的嗚咽聲。顛倒坑窪路麵上行走,四周荒僻的山野景象,時間在黑暗中仿佛靜止。


    迴首間,花粥腦際卻閃現了一個印象,狼王細細的丹鳳眼,厄雲的冠子,高大頎長的雙腿,雙手撐地,就那麽躬著,忝不知恥,一臉邪魅狂狷的笑,揚言道:“花粥女奴,你不必追問,本太子從未愛過你——如今你成了溫徹斯特人的棄婦——哈哈,哈——”


    溫徹斯特族人,粗壯,矮小,善戰,狹滑如狼……


    一片狼奔豕突間,火把的灼燒殘渣扔了方潤玉一臉,迷了眼。


    潤玉“撲撲”幾聲,喊:“爹、娘、你們快跑!”


    見對方沒有應答,估計已經跑遠了。


    四下圍攻間,為使花粥免受傷害,一路狂退,三下五下驚覺腳後地勢下沉,烈烈的風聲水聲從背後撲過來。


    八爺一群黑衣祭司架著,高高在上,冷嗯到:“我們瓜瓜的媳婦,大膽淫賊,你怎的背的?!”


    潤玉顧不上與八爺怒目相對,一味迴頭驚問:“粥兒,求你了,粥兒你理理我吧?”


    八爺道:“你入得我們邪魔亂鬥山,可曾想過有去無迴。”


    另一波人,黑壓壓八抬大轎,猩紅赤橙黃綠的各色抬轎人,一同湧過來;有人喊:“龘龘聖主架到,還不下跪——”


    潤玉奔跑中原來那雙開了嘴兒的爛布鞋,終於身首異處,善始善了終,不知了去向。他隻能光著腳踏在腳下的粗礪沙石上,加之昨夜今夜連夜奔波,又受過傷,幾乎喪命,倒是從花粥的靈血那裏得了些進補。


    他住了腳步,眼見花粥兩個細白的胳膊搭在自己的前麵,軟綿綿柳枝一樣軟弱無力,反身掰過來花粥的頭,千唿萬喚卻終究沒有開口,甚至沒有動彈一下身體!


    “停停——停,爹爹,這可怎麽辦?我又不是花粥,有靈血,能救了你——”


    方潤玉一個趔趄,他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見不得自己三番五次被花粥救,而自己卻隻是逞強一時衝動衝向了鏡子……


    此刻花粥卻是掙紮起來,扭打著想扯住那人胳膊要進一步扯住他的雙手,嘴巴裏胡亂喊著:“噓——籲……”


    方潤玉終於崩出淚來,扭著半個脖子問:“你……還好吧?”


    咳嗽兩聲,那個花粥還是毫無征兆地一睡不醒——


    八公見方公子不理自己,幽幽地道:“我不相信,公子之資,人中龍鳳,人間少有的翹楚,你會想不到一個問題?”


    方潤玉這才聽出八公的話裏有話,驚問:“什麽?難道與花粥此刻的病情有關?這病來得兇猛,令人完全招架不住?”


    八公背後的紅轎並沒有打開轎簾,火把通明中,方潤玉這才意識到,剛剛已經黎明,天光當是愈來愈亮才對,怎麽反倒又點起了火把?


    “嘻嘻——”八公臉上露出笑容,道:“好,正是。我相信,以汝之資,我們之間會談不攏!”八公頓了一下,挑挑白須白髯道:“公子是靈力不淺的人,犯不著千辛萬苦為了一個已嫁作他人婦的女子而丟了性命才好!”


    方潤玉眼前兩綹頭發擋了眼,根本無暇顧及,他雙腳蹦了蹦,試圖通過這一顛,能感覺一下花粥的氣息……


    正色道:“首先,花粥並非你族類,被瓜瓜一個搶白也就算了。瓜瓜是一個被疾病痛楚困擾到幾近崩潰的人,你們不去想讓他認清現實,善待自己,善待生命……”


    潤玉說到痛處,哈哈大笑,道:“萬物皆有因果輪迴,萬物皆是有靈,況殘疾病患乎。所以你,八公,作為人父,不教孩子如何為人;你,龘龘聖主,作為君主,切不可一時犯婦人之仁,不辨善惡,隻憑一己之私而損人名節。”


    “嗯哼——大膽——”一眾黑衣祭司拎著轎杠,一路狂嗬輕噓:“聖主豈能抵毀……”


    “一國之君,必得法律嚴明,道徳匡正,方得開化,國度和諧……”方潤玉不卑不亢說完。


    一族黑衣人見有人公然與龘龘聖主叫囂法度,一哄而上,直搗黃龍,欲取二人……


    扭打之間,方潤玉有欲往後側翻,把個花粥全須全尾護住,雙手護住她脖頸上端,唯恐有所閃失……


    骨碌碌就滾下山坡,跌到了半路,兩個抱成一團,輪翻磕磕碰碰幾欲昏聵中終於被卡到了什麽地方,翻滾終於停止了,自己被甩在黑暗裏莫名的角落裏……


    “噗嗤……”一聲,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唿嚕唿嚕響了數聲……


    “粥兒……你沒事吧——”方潤玉帶著哭腔問。


    久未迴聲,他囉嗦得成了一個篩子,不是冷的,而是絕望到,心裏默念:“薑央大神啊,花粥是個好姑娘,我願意折壽二十年,換她活……”


    仍是未有迴應。


    高一腳低一腳卻聽得靈兒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再問:“粥兒,粥你沒事吧?我是子都……”


    “粥兒,你在哪裏——”他剛才絕境中已全線崩潰,嗚嗚大聲哭了起來。


    “方公子,別哭!別哭,荒山禿嶺的,看把狼招來……”


    潤玉那邊仍舊唿裏嘩啦地哭,仿佛險境解除,心裏一下放鬆,才問:“你剛才怎麽了?”


    “估計……”花粥沒敢說明,其實自從那個瓜瓜躍身一跳,魔鏡前當場殞命,自己心冷徹骨。混身所有能感知的地方要像是生了鏽,滯漲水腫……


    已經幾次要閉過氣去若幹時刻。“粥兒,剛才你看岩畫的時候,看到後來,居然睡著了,應該後來又站了那麽久,累的……”


    “累的?明明……我夢裏夢見亂七糟八的東西,一路拚死掙紮……一群狼,漫山遍野的追我……那個傲無邪卻是首當其衝的狼王,他圍追堵截非要吃我!”粥兒揩揩額頭上的汗,夜風太大,早和成泥幹了……冷嗖嗖地,緊張過後,打起了寒戰。


    “傲無邪嗎?”一天來,潤玉心裏早已不記得這個名號與之的瓜葛了,頓了一下再問:“不足為奇,許是你心下虛弱,體弱自然邪鬼出嘛?”


    “那人又跑了。他最善於變化,人皮麵具做得唯妙唯肖,會扮女人,……”信息含量太大,方潤玉木心仍然不知道那個聖太子使了什麽魔法,讓他的粥兒念念不忘,以至於惡夢裏都是他。


    “你今天帶我來,不是為了告訴我,我是仙翁子的外孫女嗎?怎麽難道,溫徹斯特一族恨他入骨,然後讓我自貶身價,如今卻成了什麽未亡人?”花粥徹底被擊怒了。


    “方潤玉,你未免也太誇張了吧?上次我們倆的事情已經說清楚了,昨晚上,我默認了此行,但並不表明你可以三番五次以什麽狗屁救主報恩之名……咳咳——我們隻不過是……”


    “粥兒,我沒有!……”方潤玉黑暗裏苦笑,自己的一條腿漸漸恢複知覺,應該是被叉在了某個斷裂的樹叉子上了,撕裂心肺般的疼痛一陣陣襲來,自己也是太過著急,荒山野嶺幾十個跟頭翻滾下來估計應該至少落了十幾丈,荒無人煙,獲救無望……


    而血一滴一滴正在滴落,順著大腿內側一直漫延到了自己臉上,脖子上,估計離死不遠了,自己必須把信息如數都傳達給粥兒,這樣粥兒如果獲救生還才不致於功潰於自己一身……


    靈兒字斟句酌,咬牙切齒地說了,結尾卻仿佛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就僵在了那裏。


    “我們隻不過是……什麽?”潤玉徹底心灰意冷了,血流盡自已的生命走到盡頭,心下仿佛早就等著這一天似的,他甚至溫柔地笑了數聲,走吧,生無可戀也好。


    “是……終究是無關的人——”花粥兒瘋了,是,自己最可倚重的人,以為他會一直在那裏,不離不棄,不管自己經曆了千山萬水,他永遠會在那裏。原來一切都是妄然,狗屁,屎,她以為他是岩石,泰山,其實他不過是水,是不可托付的浮木。


    “噢,無關的人?我以為善罵的花粥,會說出什麽惡心的話呢!對我還算客氣,我不過是無關的人……我要死了……”方潤玉說話的聲音漸漸低沉,直到悄無聲息。


    “屁……你嚇死粥兒了!”花粥摸索著起來,搖晃著要走,口中的言辭充滿了朝諷,等待那邊迴聲,卻沒有,就又問:“嗬嗬!真死了——”


    手觸過去要扯他起來對罵,抓了一手濕迴來,黏乎乎,拿鼻子下嗅,驚天動地搡過去,心殤無比:“方潤玉,潤玉哥哥……”


    方潤玉,卻再無一個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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