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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薑央神廟陽光照進來,方潤玉練功。


    待潤玉迴過頭來,掀風鼓雪進了廟堂之上,見三位長老靜靜打坐。


    “誰?平日裏兩位長老練功,今日為何多出一名?”說實話,這一對爹娘太過奇葩,每日清晨打卡,無論寒暑冷暖,從未間斷過。實力到了他們這個境界,有時候一坐數月數年都很平常,短短半年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平常。


    定睛看時,中間那個長老卻是殷姑娘,一隻眼睛微微睜開一道縫,看著他。見她嘴唇微顫,兩頰泛紅,打坐的兩條腿努力挺直,雙手緊緊合十,已經有點崩不住了。


    她的左邊是娘親雙目緊閉,耳朵卻動了一下。


    她的右邊是爹爹,他的光腦袋上卻蹲著那隻該死的黑貓。黑貓怒目圓睜,憤懣不平地望著他。


    算算時間,該用早膳了。潤玉有些煩惱,歎氣道:“今日卻是誰人當值?你們三個也該起來了。風雪小了些,書呆子我,好歹也去衙門點個卯……”


    說來話長,自從曼陀飛輪山被傲無接解求迴來,衙門裏師爺像是睜開眼了,以至於現在自己總算謀了個文書的差事。雖然說是官職不大,但好歹也算是上路了。


    天元國百廢待興,自己早在魔玨山腳下的幽冥青山洞裏,就立下誌向,要把魔域大陸全麵改革,天下一統,建立完善的政治製度,實現天下和平。


    這天元國目前還沒有開設科舉製度,否則無論是文科技還是武科舉,自己定要放手搏上他一搏的,那樣似乎離心中的目標會更近一些。


    “城東的賒粥棚子也是遠了些,走路多些也好過在這裏餓肚子……”


    “還有,那個……殷姑娘你也該好好迴去吧……”


    方公子扭過身來,才發現自己完全是在自說自話,那三個石像一樣無人應聲。


    轉來一圈兒,潤玉又問。


    “爹爹,假以時日,必定該搬出破廟了!”他對前景充滿了信心。確實不是自私自利,自己當了個小衙役,就怎麽了不得了;而是如果自己這樣的人都得到重用的話,天宇城豈不是政治清明,政通人和了嗎?


    可是說話間,還是無人理他。


    看過去,隻見中間的姑娘居然微睜了一眼,用眼睛挑挑眉毛……


    方潤玉肩頭一擰,心裏思忖著:“找個時間好好跟這姑娘說說清楚,這瓜田李下的,太過要招人非議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名節還是要注意的。”


    潤玉順著她的眼光方向望過去……見柴房裏熱氣熏蒸,真的是熱鬧非凡。


    那裏原有的一隻瘦削的缺了一個角的鍋子裏煮了一鍋黃白相間的麻食兒,鍋沿子邊上已經被洗刷幹淨,油黑烏亮的磚沿上一圈子小老鼠一樣,炕了一溜兒鍋貼餃子……


    燴麻食是獨具伽十國的美味的小吃。麻食是一種麵製品,先用大拇指把麵搓卷成核形中間空心的麵卷,再和炒菜一塊燴製而成。製作麻食十分簡便,對配料沒有嚴格要求,可精可粗,可葷可素。


    估計是沒有製作工具,隻能手搓……潤玉眼見屋影挽著袖管,手指頭上還粘著麵粉……


    “嘶……嘶……”仿佛熱氣熏蒸間,潤玉不自覺地嘶嘶兩聲,咽了好大一口口水。他踱進去,仔細檢查一番灶裏的柴禾,熗煙咳了兩聲;又滿臉疑惑看向殷姑娘,意即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


    殷雨霏雙手合十的指縫間努努嘴,潤玉就看到了右前方那個籃子,哦,又看向殷雨霏,原來是你帶過來的呀,我說原來上次一路上聞到籃子裏散發著濃濃的肉味,今日卻又聞著熟悉。


    果然上次說,這去找親戚的說法是不是太過牽強了。


    可是。


    看來上次三個半日相處,爹娘俱是被這殷姑娘收買了胃。


    “該死的貓”微微一笑,想了片刻之後,道:“老太婆!不太好說吧,最近我的打坐功夫倒比你強些吧?”


    “不用說,你多厲害。”老太婆想都沒想,就憋嘴說道。


    “幾十年了,你老太婆終於說了一句實話。”老頭兒胡子一揚,上麵竟有龍須麵似的口水,銀亮銀亮地發著光。


    “那我倒要看看,是誰輸了……”老頭兒的自信,讓老婆子非常不滿,輕嗯道。


    “你要不信,咱們可以小賭一把。”老頭兒說。


    “怎麽賭?”老太婆問。


    “就賭誰先奔過去搶鍋貼餃子吃?”老頭兒笑道。


    “賭注是什麽?”一向淡然的老婆子,臉色也是微變,這個賭注之大,遠超她的想象。她想像不出,那一溜兒的餃子,如果其中任何一個自己都沒吃到,算不算這五六十歲的生命中最悲催的事情了。


    “不錯,小賭怡情。”雨霏點頭,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好過他兩個一會兒一趟起來,不斷地去看那鍋貼熱了沒有。“凍涼、油膩的餃子,這麽冷的天吃下去;倒要拿熱肚子去暖它,積食滯漲是肯定的……”


    “這?”老頭子有苦難言,但在屋影麵前又不想落了麵子,唯有點頭,道:“好,小賭就小賭,家徒四壁,唯有一書呆子可做賭注。如何?”


    “如此甚好!?”雨霏眼睛發光,人生要如此簡單,豈不甚好,她又看著潤玉。笑道:“奴家定要坐到餓死才好——”


    “天將降大任於廝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潤玉搖頭從書上移出目先,不知所以地笑了笑,大聲念著那卷線裝黃書,門口大殿地上踱著方步。


    “怎麽,老東西?你不會是窮的拿不出一兩銀子還想吃餃子吧?難道你良心盡失,一點點臉麵都不要了?賭兒子,你瘋了!”老太婆眼中閃過一抹鄙夷。


    “老太婆,玩玩吧,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咱們隻是小打小鬧而已,何必那麽在意,大家隻是一樂。”老頭兒也是說道,見對方表情當中的不屑,已很是明顯。


    “那好吧,就玩玩。”老太婆輕嗯一聲,最終點頭。


    “哈哈,這才對嘛。”老頭兒大笑,心中已經在盤算著嘴角兒冒著油大快朵頤的妙趣了……


    許久之後,盤膝而坐的兩位元老,突然睜開了眼睛。老頭兒扔了頭頂的貓,貓倒比他也到達燭台,叨著一隻鍋貼,似乎直接囫圇吞下去了,燙得在地上直打滾兒。老頭兒揣了一腳那黑貓,罵道:“你個敗家子,半個半個吃才好——一個兒整的下肚,你豬悟能偷吃人生果嗎?”


    老頭兒邊吃,噓噓吹氣,直唿其名:“雨霏乖兒,我們的乖兒媳,你贏了好不好——”


    “誰們的乖兒媳!”老婆子神女不高興了:“一籃子鍋貼,你就把兒子賣了?我才不去,我堅信得住,至少與那青樓女子打個平手……”


    “娘,你可小聲點,唯恐隔牆有耳……路人聽了去,我怎麽見人——”潤玉小心過去捂著娘親的嘴,小聲責怪娘。殷雨霏的臉立刻有些掛不住了,悻悻地看著潤玉,搖搖頭心如亂麻,不能怪別人,誰讓自己貪玩,現在又說不清楚了。


    果然那種地方去了一次,恐怕此生再難逃此絡印了。


    “切——名門閨秀,貴胄之女,多的是。比如這魔域大陸天宇都城沒有萬二,也有八千了。她們誰個半夜蒯了籃子,給你一個枯老婆子送吃的?”說到半截老頭兒透過半截子破牆看出去,雪似乎越來越大了,嗯哼幾聲,雙手捧著一根餃子,像鬆鼠一樣啄啄下了肚:“嗯哼,還頂這麽大風雪——”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老婦我絕不吃著嗟來之食……”老太婆一把?住兒子胳膊,唯恐兒子一時失了心智,一時間變了節。


    “嗯。嬸兒言重了。哪裏有……頂風冒雪十幾裏山路來送嗟來之食的?小賭怡情,隻是伯父好賭,我們三個不過在這灶台對麵等得心焦,做做遊戲而已……”殷雨霏從地上盤腿打開,依舊嫋娜娉婷站起來,嘻嘻笑著與那潤玉一起扶住老太婆——


    “屁。這雨霏乖兒絕對好孩子。人家放著溫香軟玉的房子不住,在這破廟裏跟我們蟄憋了一宿……這樣講話顯得我們卻是太不近人情了,對吧?書呆子吾兒——”老頭兒風卷殘雲般掃光了大半個灶台——依舊眼光留戀,意猶未盡地看向潤玉。


    “是啊。這迴是嬸兒贏了。嬸兒您看,兒子還是您的——”雨霏的笑由嘴角泛上了眉梢,道一個萬福扶起了神女坐在神像腳下,用籃子裏的牛皮紙捧了幾個先送與了她,又遞與了潤玉,道:“奴家自當這薑央神廟多了一門親,奴家五歲廟會上被人販子拐走,自至再沒有見過娘親,您就當多了個兒女,讓奴家時常來此走動走動,也好聊表一下奴家對父母的拳拳之意——”


    說到情急之下,居然眼角兒沁出淚來。


    潤玉上前扶著她的兩臂,心下似有不忍,人家姑娘不過屬意於自己,倒要備受委屈,似乎也並非君子所為也。麵上就緩解了許多:“無妨,殷姑娘,你盡管來就好。”


    潤玉看看娘親,又示意爹爹:“爹,以後在這廟堂之上,兩個詞兒是不能說的,一個是‘青樓’,另一個是這‘兒媳’之說……”


    “呸。如果有君子的話,你也是個偽君子。不!我偏要叫,我的兒媳是個青樓花魁……”老頭兒跺了跺腳,地上一幹層灰冒起一股輕煙,嗆得幾個一陣亂咳……


    “老不死的!你再吃就撐死了——”老太婆罵著衝出去,奪了老頭兒手上油乎乎的吃食,給他捶背,不捶則已,愈捶愈咳。


    老太婆又罵:“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誰讓你捶!”老頭兒揮揮彎曲如鶴爪一樣的手掌,招唿殷姑娘過去,道:“咳,咳,乖兒媳給我捶!”


    “唉……”潤玉搖搖頭,唯有苦笑。


    ……


    ……


    唿延遠達一身黑袍子,鵝黃紫紅的官服,鶴翔雲飛的刺繡圖案在護國府的大殿窗子裏透露的陽光下,一臉嚴肅的坐在一邊,品嚐著茶水,這個葉椰郡主,被封了郡主,還要繼續做以後的太子妃,此時此刻並不敢有絲毫大意。


    如此目中無人,如此狂傲不羈。


    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倒要讓自己這三朝元老臉麵掃地。她不是誇下海口,說隻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無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


    現在自己做為宰相替魔帝給太子下聘禮來了。


    那父女倆個居然到現在還沒個人影兒。


    “郡主,快過來,今天太子來下聘禮了,你好歹也出去點個卯!”寂寞冷清之中,忽然聽得後廂房院子裏一陣人聲嘈雜的,珠簾兒晃了幾下,曲折離奇的迴廊裏卻是無人過來。


    “準備著吧?”


    唿延遠達站起身來,端正了一件玄黑色的漢袍,摸摸自己老邁的花白胡須,帽翅兒甚至都跟著顫了幾下,準備宣傳聖旨。幾個老太監也一並伸長了脖子看過後院去,陽光晃動了幾下,卻還是不見人來。


    這盞茶喝得讓人心塞,幾十年的為官生涯全付之東流,仿佛隻不過是一個笑話。


    葉椰護國公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先帝虞帝的兵部尙書兼提督右將軍,如今又統領了黑衣錦衛;可是說是這天宇城隻手遮天的人物。他這幾日應該是在城門口鎮守災民暴亂呢,所以魔帝為了安穩軍心,早已封了葉椰督軍之女為郡主。


    葉椰護國公成了與聖主平分天下的異性兄弟。


    也就是說,天下是咱們兄弟兩個的。


    如今又覺分量不夠,要結親家。


    茶涼透了,似乎也沒人接應招唿……


    閉氣凝神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隻見一條黑褐色大鳥,正蹺著兩人多旁的翅膀,坐在自己身旁椅子上,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這護國公家的鳥如此兇神惡煞,驚駭得老宰相,出一聲冷汗,閃身從太師椅上跌落下來。


    屁股尿流喊:“來人。吾輩可是中了埋伏了?鳥,鳥,怎麽能登堂入室,與當朝宰相平起平坐起來?”


    “哦。你哪裏這麽清閑自在,倒在我們家喝茶,還不是仰仗我爹爹在外麵打仗?”一個女子掀簾而入,營營弱弱一個女子的聲音,卻充滿了乖張戾氣:“你怎麽又出來了?此地可是護國公府,那個魔太子呢!莫不是,留連花柳之地,小心被我發現了,提頭來見。”


    “你什麽你?郡主這般沒禮貌,還不快叫師伯好。”一個中年婦人麵白臉寬,花盆鞋子,旗頭上淋琅滿目,金光燦燦,一挑簾子被幾個丫頭扶進來。


    葉椰郡主雙手摸住這不靠譜的大狼狗,氣乎乎一個諾歎了口氣道:“見過師伯。”


    鳥點了頭,突然一張嘴就朝唿延宰相手臂咬來,猝不及防之下,立即中招,被咬個正著。


    疼痛難忍,切齒痛恨罵道:“畜生,什麽時候天元國能養這麽大鳥當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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