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景同那邊的進展有酉二跟進,掣電迴到他身邊, 歇一日又領密函出走,因為營中滲了朝廷的眼睛,再行事時,便不如之前隨意,連派出去的令兵探馬, 都要迂迴前往目的地。


    淩湙要動西炎城北線駐兵, 又不能讓朝廷的人知道, 他早將兵力駐紮進了北防線, 掣電此去便是帶著他的印信,去與薛維交接,準備調兵策應武家軍。


    隻要武景同那邊不出錯, 順利謀到江州兵來助,開個西炎城南門並不足慮,在有麽雞和杜猗作內應的前提下, 他隻需要考慮如何能讓這幾萬江州兵,合情合理的「反水」, 在天下人麵前「投奔」涼羌。


    與薑天磊一樣,他並不準備放這批人迴去,鬼霧碑林那邊長年需要開採礦石,有現成的免費勞動力送上門,他為何不要?


    兵隨將主,坐實了這個,薑天磊,甚至連同整個薑氏,都將洗不脫勾聯外敵的罪名,屆時,哪怕五皇子真的在江州自立,他這聲名不會因為皇族身份而消,便要稱王稱霸,也不會有理直氣壯的拿順應天命來糊弄人。


    古人搞事,總愛舉感召天命的大旗,淩湙此舉就等於是扯了這層皮,讓他之後的所有言行,都冠以立身不正的危石上,阻隔了他在江州以外招兵買馬的可能,連眼光長遠,或稍微睿智點的合作者,都可能招不到。


    掐死了江州以財動人,向外擴張的美夢,便要招,也讓他隻能在歪瓜劣棗裏挑。


    淩湙的未雨綢繆永遠讓人招架不住,當然,五皇子若是聰明,棄江州一地迴京畿,實打實的與太子爭鬥,他的聲名非但不會受江州拖累,反會得讀書人好感,便是最後敗了,亦死尤容,就看他在聲與勢之間如何選擇了。


    迴京畿他不一定會死,尤其在這個時間點,哪怕迴去做做樣子,都能搏一個孝廉之名,太子再想要他死,都會因為他此時身後的江州勢力,而生忌憚之心,但他若一定要先去江州,不顧皇父安危,又有淩湙為他準備的反水大禮包,局勢便來到了成王敗寇身死道消的抉擇裏。


    總之,前麵的坦途裏藏著殺機,後麵的坑洞裏埋著荊棘。


    「唉!」武大帥一聲嘆息,「……五殿下終究走了急功近利的道,十年幽禁也沒能讓他學會隱忍,以為江州那麽好進的,豈不知人家正等著用他當出頭鳥呢!」


    為消磨武大帥等待的焦慮,淩湙休息好之後,便來與他喝茶下棋消磨時間,閑話家常之後,不可避免的又繞到了軍政布局上。


    二人思維不盡同,在忠君與忠己之間爭執不下,便是武大帥逮著契機,想要將忠君保皇的理念種植入淩湙腦中,也禁不住淩湙會用天下大勢當棋盤,與他分說目前朝局,宏觀與細節方麵往往過於驚駭,而讓武大帥斷於勸導之間,進一步聽迷了心,沉浸於淩湙所推導營造的假設當中。


    「湙兒與五殿下有隙?」


    對於淩湙從五皇子出京開始,就挖坑的行為,武大帥想來想去,不理解他的行為意圖,最後隻能往有私仇上想,否則不能解釋他將要在,後續埋雷的一係列舉動根本。


    淩湙頓了一下,親自上手往小紅爐中添炭,往吊手銅壺內添水,等壺坐爐上之後,才沉吟著道,「也非什麽大仇深隙,不過是站在大是大非麵前,為私己討一點利息而已。」


    武大帥目露疑惑,撚須一想,方恍然大悟,「湙兒是在替令兄嫂討債?」


    淩湙並未否認,反而聲音平平道,「當年我三哥被押天牢,嫂嫂在去搭救的宮門前遇上他,先是遭奚落嘲諷,後皇帝突然要以腐刑懲治我兄,究因追本,裏麵都有他攪弄事端的手筆,我呢,也非什麽寬仁大義的,但能夾著大義之名討一點私利,也是不吝出手的,怪隻怪他非要一意往我槍口上撞。」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當年他令人在宮道上抽的他三嫂鞭痕遍布,就該接受自己也有落毛鳳凰不如雞的一天,不過是風水輪流轉罷了。


    當然,如此解釋,便顯得格局略小,可淩湙又不是個一味喜吹自己高尚的角,武大帥既然這麽問了,他也不會裝不懂,帶點私心才不會顯得他過於孤高。


    人情俗世之欲,鑄造肉體凡胎,若事事都高吼口號,冠以無私高義之言,那不僅活的像個假人,也讓親近之人心生疏離,事事無絕對,人且無完人,裝過了頭,反而會令自己曲高和寡,無可交心之朋。


    且這大帳裏,雖隻有他與武大帥兩人,可衛戍左右帳簾根角處,都是帥府親衛,不定誰就跟帥府幕僚有私交,淩湙放大自己的人性私慾,反而會令他們安心,至少他的行為舉止,仍在正常人之間,沒到銅皮鐵骨叫人無處下嘴的可怕境地。


    他需要讓自己活的有人氣,世俗人情上不免俗,這樣才能有向下兼容的梯子,比如,不會因為自己能力強悍,就生淩駕於人之心。


    淩駕於人,這個人,在他們看來便是武景同了,放大自己人性的弱點,也是保護武景同不受他們的騷擾和道德綁架,讓一點小小的瑕疵上身,也能換得自己部分安逸。


    這種坦然連武大帥都很意外,怔眼看了他好一會後,才有感而發,「北境有你,勢必固若金湯、穩如磐石,為父……甚安!」


    皇帝病危昏迷的消息,連同割讓荊北一地的旨意,同天到達,意外的,武大帥並未提要率兵入京請見陛下,兵逼太子行保皇之事,反而加快了對西炎城的收取腳步,或許在他心裏,忠君與愛民的天秤已經傾斜,在保皇與保民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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