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一切,都勾起了他曾經的記憶,那些食不裹腹的日子,憑著頑強的求生意誌,愣是從死地裏爬出來的倔強生命力,一瞬間又從遙遠的前世隔空擊中了他。


    這該死的宿命,轉了一圈,他又要從頭開始了。


    自這天開始,淩湙就很喜歡坐在城門樓上發呆,邊發呆,邊等麽雞他們迴來,偶爾興致起了,就站在牆垛上吼一吼。


    狀如瘋魔。


    城內百姓依然不大敢出來,城南城東倒是無所畏懼,在自己的片區活動自如,城西在觀望過幾日後,倒也漸漸恢復了生氣,店鋪門上的擋板終於一張張掀開,做開門營業狀,隻有城北,仍然安靜如雞。


    淩湙在城門樓上架了麵小鼓,發呆到無聊之時就敲鼓自己給自己解悶,望著風沙漫天的城外官道,算著麽雞他們迴程的時間。


    隴西兵一直未動,鄭高達也未送來警示,左姬燐倒是派人送了封信來,說是遣送淩家女眷的差役已經在來的路上,不日就將抵達。


    虎威堂被屠,四門消息點滴未露,住在隴西府的常百戶未有察覺,或許再等月餘,不見虎威堂慣例的孝敬時,他才會派人來問,但那時,鄭高達就該替淩湙解決了他,連季二都用不上。


    季二,隴西右衛新任千總,常百戶還在等著他的新上官上任呢!


    左左右右,淩湙都不擔心常百戶會揮兵來犯。


    殷先生的辦事效率賊高,在虎威堂後山的空地上,給災民們劃了一塊地做安置用,派人往秋紮圖那邊遞了消息,要城東百姓幫忙採集岩石塊用來打地基砌房屋,並照正常的勞動報酬給付,且供應食水。


    秋紮圖頭一迴領著不自信的城東族人,踏上城北寬闊的馬道時,那些人都不敢走中間,全都溜著邊邊走,直到望見與他們同樣布衣裹身的災民們,大大方方的來迴奔波於城北大道上時,才終於相信了秋紮圖帶迴的消息,城北真的變天了,賤民允許踩淨道。


    他們高興了,但有人卻不高興了。


    那些縮在府宅裏不露麵的城北金貴人,開了角門派家中僕從往來溝連鄉老裏長,秘密小會開的飛起,然後,各家出了一車財物,派人送進了原常府百戶衙,現城領淩府。


    城門樓上已經emo夠了的淩湙,正愁的沒事幹,算著麽雞他們迴途的時間,正想著要不先迴去接手酉一手上剛招的新兵練練時,殷子霽派人來找他了。


    自進城後,大小事務殷子霽都安排的井井有條,淩湙想不通他找他能有什麽事,且叫的還挺急,一副缺他不可的樣子。


    等他打馬進了府,當先一列堆滿綾羅綢緞的車映入眼簾,之後是糧草,最末是兩列垂著頭的美婢,共十人。


    淩湙挑眉,跳下馬繞著東西轉了一圈,望著左右列陣以待的自家親衛。


    謔,搞得還挺正式!


    殷子霽正在招待人,側坐左首位,與右首位上的一老者寒暄請茶,等淩湙一腳踏進會客廳時,他當先站了起來,豎起一副躬迎的謙卑樣,叫淩湙不自覺的抽動嘴角,好替他心累。


    這殷子霽,謀士當上了癮,時刻不忘自己的身份,尤其有外人在場時,那姿態百分百的風儀翩翩。


    果然,看到淩湙進了廳,他張口一句,「這位就是我們主上,嚴老有什麽話直管與我家主上說,他同意了,我們自當遵從。」


    主上?淩湙眨眨眼,這搞得哪出?


    那嚴老見進門的是個少年,驚訝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手杵獅虎拐眯眼審視著淩湙,聲音猶疑道,「公子今次年歲幾何?」這怕是不及弱冠吧?


    淩湙沒迴,而是蹬蹬蹬的一腳進到了主位上,衝著殷子霽就道,「找我何事?有事說事。」瞎應酬,好煩。


    殷子霽斂笑,一本正經道,「嚴老作為鄉裏長,代表城北居民,向主上請求將賤民移出北區地界,可安置於另三門。」


    他一說,那嚴老就跟著點頭,見淩湙不接話,便張口解釋道,「物有高低,人有貴賤,城北自來無賤民踏足,淩府剛來,切不可壞了規矩,否則會讓那些賤民們得寸進尺,欺負到頭上去的,微賤之人,怎可踏貴地?他們不配。」一邊說,一邊撫著下頷上的長白鬍鬚,整一個自覺理在自身的信心模樣。


    淩湙:……這老頭兒,找死來的吧!


    「是麽?那照你這麽說,本公子是不是也沒資格踏貴地?哦,你大概不知道,本公子的淩,對,就是去年轟動京畿,被抄家砍了頭的淩太師家的那個淩,罪臣餘孽哦~是否,不配?」


    嚴老篤定的臉上顯出震驚,手一緊,生生捏斷了自己的寶貝鬍鬚,唇抖幾下,才道,「你……那你當自去城南安置……」


    88. 第八十八章 早知不讓他們死那麽便宜了……


    「有些人能活到行將就木的年紀, 約莫憑的全是運氣,殷先生,您說這樣子的人, 若哪天運氣用完了,是不是就該……死了?」


    盡管嚴老頭生生將後麵的話咽迴了肚子, 淩湙也沒假裝和氣生財的略過,倚著胳膊肘邊的茶杌子,與殷子霽含笑討論。


    殷子霽袖手立於一旁, 月白長裳外罩了件霧青大氅, 眉目疏朗, 青黛流觴,姿儀更無雙, 與之相對的, 則是主座上的淩湙, 靛藍襖袍叫他撲騰的一身灰,腳下靴沿沾土,箭袖邊角磨損, 護甲與腰封上鑲的皮革更有崩裂之勢, 唯一能顯出他身份尊貴的,竟隻有頭頂上的金玉小冠, 攏著一頭黑烏烏的頭髮,潑出一股子蓬勃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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