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停在了一扇門前。


    是酒店走廊的門前,我不知道這是第幾層,背朝門牌號,我隻能瞧見侍者至始至終沒有改變的神色。


    他說:「您去看看吧,去看看完美的你們,這樣你就知道萬事沒有遺憾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了。」


    但他沒有馬上放手,似乎是在等依據我的迴應。


    說起來可笑,即使現在的我全然在他掌控之下,他也要聽一句我的迴應。


    頭頂,走廊的燈光直射進我的眼睛裏,我的指尖動了一下,開始感覺到力氣逐漸迴到我的身體裏。


    我張張嘴,嘴能動,我問他:「你想看完美的結局嗎?」


    話音落下,我的手臂猛然解除了束縛,力氣和情緒一瞬間全都迴到了我的胸腔裏,幾近爆發。


    我深吸氣,攥穩拳頭,接著用盡全力朝那張平靜的臉揮了過去。


    我去你媽的完美結局!


    ——但理所當然的,我沒有成功。


    就在我的拳頭即將碰到那張從容到讓人發慌的麵孔時,身後的門打開了,我跌跌撞撞踩上地毯,眼前光影閃爍,我像是跌進了深坑。


    緊接著,我的雙腳踩實了地麵,一時之間,說話聲、腳步聲、車輛的轟鳴聲全部湧進了我的耳朵裏,穿雲裂石。


    我還保持著一隻手向前的抗拒姿勢,直到身邊有幾個女孩經過,我才意識到,我正站在一條街上。


    最左邊的女孩向我側目,我愣了一秒,趕忙把手臂收迴來。


    兩邊都是行走的路人,隻有我頓在原地,我看向自己收迴來的手,又低頭瞧向地麵。


    我的視角好像變高了——我說的是與之前的漫長幾關相比。


    我兩手摸向褲子,低頭打量起我的穿著來。


    不是校服,而是一條淺色衛褲,腳上也不是我在學生時代天天穿的匡威,而是一雙馬丁靴。


    這雙鞋好像有點眼熟。


    我兩手向上,拍上胸口,我正穿一件厚套頭衛衣,斜背著單肩包,再往上,我的兩手重重拍上麵頰。


    視線一晃,我意識到,我好像把眼鏡腿拍歪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兩手拍臉的動靜太大,對向走過來的路人又朝這邊看了一眼,我這才後知後覺不聲不響地站在路中間是一件多麽奇怪的舉動。


    再說了,想看外表,找個鏡子不就得了。


    搞得就好像我是第一天進如常計劃一樣。


    自我批判之後,我默默退到路邊,單手把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扶正,又把頭頂棒球帽的帽簷向後壓,環視四周。


    我在日常生活中也會戴著眼鏡的年紀,大概是二十歲以後。


    久遠的記憶迴到我的腦袋裏,我終於認清了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我在我大學的食堂邊。


    這處食堂和主校區的食堂比人少些,飯菜也沒那麽多種類,口味偏淡,我比較喜歡。鑑於我和柳江之中我算是學校裏的東家,所以柳江也總跟我來吃這家。


    ——等下,所以現在我為什麽在這裏。


    我是在等柳江嗎?


    現在我的記憶仍停留在暑假時,停留在那輛迴城的麵包車上,之後發生了什麽我一無所知。


    我眨著眼睛,努力迴想著侍者對我說過的話,他說柳江和我一樣在首都,而且會來找我,所以說現在——


    「你怎麽沒進去等?」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問話。


    比起聲音,說話人的形象先鑽進了我的腦子裏。


    那是一個很高但不愛站直的,喜歡穿大一號毛衣的形象。他的頭髮在高考之後還是白色的,偶爾換換造型,但白髮是他在舞台形象上無可替代的一部分,也是我心裏無法更替的一部分。


    他不再是高中時那個溫順而天真的樣子,他的獨特性不可避免地展露出來,痞氣,但隨性,從不刻意搶奪視線,但向來難掩鋒芒。


    他就在我身後。


    深唿吸幾次以後,我終於做好了轉頭的準備,但下一秒,我的後腦勺就被人輕輕擼了一把。


    柳江越過我的身側,直接走到我斜前麵,從我後腦上上撤下來的手還舉在半空,他問我:「愣什麽神啊?」


    他穿了件連帽毛衫,還有拖地長褲,腳上是和我同樣款式的馬丁靴——在現實世界裏我好像從來都沒有和他穿過同款。


    片刻以後,我愣著抬起臉,對上了那張在我夢中閃迴過無數次的臉。


    如果夢境中是年少時的柳江,那夢境的色彩就會鮮亮一些,更自在,更灑脫,有時候我不記得夢的內容,但我會笑著醒過來,在接下來的一天裏有種偷來的安心感。


    如果夢境中是成年後的柳江,那夢境的色彩便會複雜許多,有時候是如同王家衛電影裏一般的高飽和膠片色,有時是冷門科幻電影中的鏡頭濾鏡,醒來後我的情緒會千差萬別,但我會始終懷念可能在夢中出現的觸感,無論是手指還是髮絲。


    見我愣神,柳江停住了本打算繼續向前的腳步,他身後是巷口微弱的燈光,天霧蒙蒙的,空氣裏有水分的味道,好像快下雪了。


    我想起來了,這一天本來應該是我和他吵架的那一天。


    就是他專門坐火車來堵我,我卻隻顧著給當時的女友買奶茶的那一天。


    我對他那時的模樣記憶頗深, 我也記得他穿著的一身衣服,就是今天這一身。


    我張張嘴,終於冒出一個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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