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會個頭。


    在我媽橫眉冷對的視線裏,我直接把門關上了。


    我都能想像她看到門在自己麵前關上後的表情,抱著手臂,看向旁側誇張一笑,就好像在跟某個不存在的第三人展示她的兒子有多麽乖張,多麽叛逆,然後又把視線轉迴她叛逆乖張的兒子,隻可惜她和她兒子之間隔了一道防盜門。


    她要麵子,所以不會拍門問我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但我知道她至少在門外駐足了十分鍾才離去,高跟鞋踩得比平時要響幾倍。


    我迴到房間,倒在剛從烘幹機裏撿出來的床單中,根本想不清到底是哪一點在惹我生氣,又或是每一點都在惹我生氣。


    我仰臉看天花板,片刻後問係統:「我可以跳過這段時間嗎?」


    雖然沒有證據表明係統一直在看著我,但它每次的迴覆都給我一種靜觀其變後發表感言的感覺。


    它說:「暫時不可以,但如果您有逃避現實世界的想法,歡迎您隨時進入模擬測試。」


    窗戶挨著窗,我的臉稍稍向後仰起一點,能看到窗外碧藍的天。剛五月,氣溫正好,窗簾被輕輕浮動著,我能聽到窗外傳來的遙遠鳴笛聲。


    如此真實的體驗是假的,而外麵那如同末日遊戲一般的黃沙漫天才是真的。


    真好笑。


    我忽然覺得挺沒勁的。


    我重新在床上躺好,閉上眼睛,如果係統是確實存在著的實體,它一定正在從上到下地俯視我,然後我在我自己漆黑的視野中天旋地轉,再睜眼,便是會議室慘白色的光線。


    我視線恍惚著眨動雙眼,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然後放下頭盔站起身來,卻仍然沒有迴到現實的實感。


    當一種假象存在太久了,就會顯得現實不太像是現實。就比如現在,我在兩個世界中往返幾次之後,我愈發覺得真的是假的,而假的才是真的。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我離開公司的大樓,徒步來到距離公司兩公裏外的書報亭——曾經是書報亭,現在是救濟品發放中心。


    和世界末日剛到來時比,我覺得人類已經開始算是有素質了。現在書報亭外排著整齊的隊伍,偶爾還有行人之間會互相交流,就好像這是末日之前的早餐攤,又或是晚霞升起時賣啤酒烤鴨的小攤。


    我站在隊伍裏,重新閉上眼睛。


    雖然係統已經明確告訴了我時間沒法跳躍,但我還是暗自期待再上線時,時間能比記憶裏向前多走一段。


    在模擬世界裏活越久,就會顯得現實世界的我越悽慘,而且還有一點,模擬裏那些提醒著我過去美好的記憶,也並不那麽百分之一百的美好。


    人是會在無意識中美化記憶的——過去的我就知道這一點,但不親身經歷一次,是不知道人能把記憶美化這麽多倍。


    我總覺得我把過去一切都記得清楚,我麵對一切記憶時都運籌帷幄,再來一次我會過得更好。


    我會嗎?


    當時我是怎麽讓柳江喜歡我的,柳江又是怎麽喜歡我的,我們究竟算不算是真正在一起過,這些問題我現在都沒法去細想,想的越多,不確定的就越多。


    我在記憶麵前越來越渺小,而隔著一道名為過去的玻璃門,我聽見柳江的聲音越來越遠了。


    半小時後,我拿到了小小一箱救濟品,一小時後,我迴到住處。


    吃完酒精爐加熱好的即食咖喱之後,我簡單清理一下自己,關掉手搖燈,躺在被褥中,重新漂浮在黑暗裏。


    第二天鬧鍾響起的時候,我頭一次有想就此繼續睡下去的衝動。


    但十分鍾後我還是爬起來了,穿上衣服,打理好頭髮,坐著慢如牛的地鐵來到公司樓下。


    伺服器亮起燈來的一刻,我忽然感覺自己好像被十六歲的楊平生附體了,他永遠那麽自信,永遠不覺得自己會失敗,我希望他能多帶給我一點勇氣。


    戴上頭盔,片刻的眩暈之後,我在散發著柔順劑香味的床單中醒來。


    在感受到自己對身體的控製權後,我抬起兩隻手,用力拍了幾次自己的臉頰。


    上啊!楊平生!好好活下去!


    我保持著這股熱情度過了一個乏善可陳的夜晚。第二天一早,我來到教室,坐在空無一人的課桌之間。


    雖然氣勢到位了,但我其實還沒想好具體該從哪一點開始執行。


    是先解決我爸昨晚發過來的「你跟你媽怎麽說話的」,還是先解決柳江那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哥,或者是我至今毫無頭緒的任務1-2之「抵抗世俗的眼光」,又或者是——


    前一刻還整齊美好的課桌前多出來一個人,那人最開始是在門外站著的,見我望天,就來到了我的座位前麵。


    他就是這幾天以來堅持不懈勸我「幹點正事」的秦博文。


    我搶在他開口之前說話了,我說:「我很忙,你先別跟我說話。」


    他根本不聽勸,我感受到了長篇大論的前兆,所以我直接站起來,邁步向前越過他,向著男廁所去了。


    如果我隻是簡單想去放水,他不依不饒跟我一起來廁所確實有點讓人難以置信,但對我真正的目的來說,他能跟著一起來正正好。


    就在他後腳邁進男廁所的下一秒,我直接迴身關了門。


    咣當。


    旁邊是關牢了的廁所門,秦博文的表情裏第一次流露出動搖。


    他說:「同學,我說的都是為了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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