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希不希望胥衍忱認出她,她想,她或許是羞愧於這個身份見到胥衍忱的。


    她終究是愧對了胥衍忱給她賜下的名諱。


    在她意識到胥衍忱的身份時,她又不由得慶幸她選擇留在了春瓊樓。


    她曾覺得替一個素未謀麵的主子賣命不值當,但如果那個人是胥衍忱的話,她想她是甘之如飴的。


    時隔經年,她終於能迴報恩人了。


    ******


    周宅。


    大津朝製度分明,非官員身份的住處隻能稱作宅,而王公貴族和官員的住處才能被冠以府的後綴,周時譽一行人隱瞞行蹤來到衢州城,這等事情上自不會犯錯。


    主院內一片安靜,有人點上了薰香,淺淡清冷,仿若皚皚白雪覆蓋的山上鬆柏。


    胥衍忱坐在書房內,日色暗下來,在燭火明暗間,他的臉側輪廓濃影,情緒也掩埋在晦暗間,讓人看得不真切。


    周時譽看著從十鳶姑娘離開就一直沉默的主子,有點不解:


    「主子在想什麽?」


    十鳶的身世不是秘密,也被記在白紙上呈到胥衍忱眼前過,隻是紙上讀來終究抵不過當事人的親口描述。


    胥衍忱垂眸,望向不良於行的雙腿。


    他很久沒站起來過了。


    和眾人想的不同,他的雙腿其實是有知覺的,毒素積攢在雙腿上,時不時地帶來劇烈的疼痛。


    胥衍忱不後悔當年沒有帶走十鳶和她的娘親。


    當年,先帝登基,他們一眾藩王授命返迴封地,彼時,他也不過年滿十七,尚未及冠,從長安到燕雲城一路艱險,封地內的衢州城又在鬧饑荒,他也不能保證自己會遇見什麽。


    許是一個不慎就會丟了性命。


    至少先帝仁善,衢州城災荒,先帝下令撥款賑災,她跟著他一起迴燕雲城,未必有留在衢州城安全。


    他還沒有抵達燕雲城,就傳來衢州城的賑災成功的消息,彼時他自顧不暇,閑暇時也曾想起過小姑娘的命運,但也僅此罷了。


    等他終於徹底立足於領地,誰也沒有想到先帝會在這時駕崩,一個不及五歲的稚童登上皇位。


    眾人不得不麵對一個事實——主少國疑。


    李氏禍亂朝綱,藩王也逐漸生起狼子野心,身處其中,沒有人能做到置身之外,胥衍忱也不例外。


    再遇見十鳶是個意外。


    捲軸擺滿了案桌,胥衍忱握住卷


    宗,指骨修長,如透著玉色的白,他低垂著眼:


    「若是當年,初到燕雲城時,我沒有忙於內爭——」


    周時譽意識到他要說什麽,立時打斷了他:「主子!」


    周時譽皺眉,他聲音沉下來:


    「您已經救過她一命了,主子也是人,豈能料到後續之事。」


    不忙於結束燕雲城的內亂,主子今日都不一定能安穩地坐在這裏,遑論救助其餘人?


    胥衍忱頭也沒抬:「不僅僅是她。」


    他隻是透過十鳶看見了當年衢州城的慘狀。


    周時譽聽懂了,他沉默下來,許久,他搖了搖頭,冷靜地指出實情:


    「總有些人,即使是吃飽穿暖,也會賣女食子。」


    和所謂的處境無關,有些人隻是披著一層人皮,但實際上和禽獸沒有區別。


    書房內安靜了下來。


    胥衍忱偏頭望了眼楹窗外,隻聽見冷風唿嘯聲,他慢慢道:


    「今年好像又冷了。」


    周時譽皺眉,他看了眼一旁燃燒殆盡的炭盆,沉默地把厚重的狐裘披在了胥衍忱的膝蓋上,他低聲透著擔憂:「主子的腿是不是又疼了?」


    周時譽眉頭一直沒鬆:


    「我已經讓人尋找江見朷的下落了,聽聞他曾出現過在衢州城,隻要他露麵,我一定能找到他!」


    周時譽的語氣頗有點不忿。


    他口中的江見朷自稱是個算命的,但周時譽找江見朷和算命沒什麽關係,誰讓江見朷醫術高明,聽聞他曾治過一個天生不良於行的人,不論傳言是真是假,周時譽都要找到人給主子治療。


    偏偏這個江見朷行蹤不定,自聽說了那個傳聞後,他找了江見朷整整一年,都是隻聞其蹤,不見其人。


    周時譽有時都懷疑江見朷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怎麽解釋,每次江見朷出現,他派去的人都不見其蹤影?


    胥衍忱唇色淺淡,眉眼透著些許疲倦,被他強硬掩住,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恢復自然:


    「這不重要,要緊的是盡早找到城防圖。」


    胥銘澤自留守長安後,野心就再不作遮掩,幾乎是明擺著想要這天下,晉王胥岸曈占據西北,對此視若無睹,或者說,胥岸曈也知道胥銘澤要出手,也是會先針對胥衍忱。


    誰叫幽州城和衢州城相接壤呢?


    相較而言,晉王的封地遠離繁榮之地,隻據守在邊關,距離二人封地都隔了數個城池。


    他自是不急。


    至於中央削藩?幽王再是狼子野心,也是藩王,他不會自毀長城。


    要真的這麽做了,胥岸曈也不可能再袖手旁觀。


    聞言,周時譽臉色不算好,心底堵了一口鬱氣:「戚十堰太謹慎,安插到幽州城的人手都廢了。」


    胥衍忱不覺得意外,他垂眸淡淡道:


    「他要是不謹慎,胥銘澤怎會讓他留守幽州城。」


    胥衍忱和胥銘澤自少時一同長大,對胥銘澤自是有了解,彼時都是皇子,仗著太子是其一母同胞的兄長,胥銘澤從未把其餘皇子看在眼底過,其為人好大喜功,但他有一點讓人無可攻訐,知人善任,也不吝嗇放權。<="<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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