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輛藍色的迎新大巴。


    比起高中那個小鎮上見過的任何一輛大巴都要新要長還要大。


    前來迎接的學長學姐們從大巴車的前後門陸續蹦跳而下,少男少女們身穿同樣的黑色運動褲,他們上半身僅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色t恤。


    不知道什麽原因,當時,學姐們那跳動的青春,白衣裏包裹的曼妙身姿,突然像噴射出了五彩霞光萬丈,霞光裏帶著細密的鋼針,飛射入我的眼睛,刺的我雙眼發疼。


    我眨啊眨,忍阿忍,卻忍不住熱淚盈眶。


    眼淚順著眼角爬下臉頰,最後進入了口腔,鹹鹹的,最後紮入了我的喉頭,讓我的喉嚨疼得跟著哽咽。


    我想掏出衣兜裏的硬幣握著,想拿手把眼淚抹掉,卻滿手的包裹騰不開一個手指頭。


    正當我不知所措地想側頭抬起肩膀去抹掉眼淚時,一個高瘦挺拔的男孩,向我和母親走來。


    白淨的少年,幹淨如春風拂麵。


    他目光觸及到我紅通通的雙眼和淚痕,似乎愣了了一下,等我頭擺正,他用著好聽到讓我靈魂感到一絲抖動的聲音,笑著介紹到:


    “學妹你還好嗎?歡迎來到華西理工,我叫傅華錚,是你們大三學長,你們這是累壞了嗎?我先幫你們拿上車。”


    好親切的聲音,我心頭默念。


    然後他伸出白淨的右手,麻利地接過我手裏的包裹。


    在他一雙白手即將觸及我手的那刻,我迅速地抽離了,以至於行李差點脫落。


    為了穩住行李,慌亂中,他白淨的大手觸碰並捏住了我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和男生有如此親密的觸碰。


    我迅速抽迴手背。


    行李多被他攬去,他低頭,認真地往大巴底部的行李倉裏擺放上我的東西。


    一件一件。


    我腦中醞釀著,該怎麽措辭合適。


    他是這麽多學姐學長中第一個向我問好的。


    那一刻,我心裏很高興,我想笑著對他做自我介紹。


    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鬼使神差地扭捏和緊張起來,突然想起在外婆和母親所在那兩個村子的女人,大家那可笑的共識:女孩兒對第一次見麵的男人反應過於熱情,就說明內心不檢點,未來會長成個壞女人。


    甚至以前聽她們說過刺耳難聽的:這樣的女孩兒喜歡招蜂引蝶、不知羞恥。從小看大三歲看老,這種女孩兒將來十有八九會變成蕩.婦。


    我眼角餘光能發現,母親就在我身後,盯著那個留著汗水的白淨帥氣的男孩子,斜眼望著我,她似乎好奇我準備說點兒啥。


    他裝完後,我用蹩腳的普通話,避開他的眼睛,低下了頭,低低介紹:“學長你好,這位是我媽,我叫劉子君,剛謝謝你。”


    他燦然笑道:


    “子君學妹,不客氣,著應該的,以後大家都是校友,今天我帶隊。”


    我們一起上了大巴,由於我過多的行李拖累,傅華錚在這天的前4個小時成了我和我母親的專屬向導。


    那天,他很耐心地給我們講解了華西理工很多概況。


    “華西理工是洛陽一所綜合性大學,除了二本專業,也有一本和研究生學科,有東西北三大校區。我們現在去的是洛南大學城的東校區,又叫開元校區,它原身是西部工業大學,是整個洛南最美的校區。


    離東校區不到三裏遠是西校區,它原身是洛城大學,一直被人稱為洛大,文科氣息比較濃鬱,有座圖書館,是五層的大樓,藏書很豐富,這兩天就可以去圖書館辦張借閱證,它將陪你四年,一次最多能借五本,限兩個月內歸還,超期罰款,當然了你也可以留在圖書館裏直接閱讀,那裏有很多書桌專供大家看書,白天時間不限,一般直到晚上10點圖書館閉館。


    北校區在洛陽老區分別是醫學院和原洛城市高職高專,它們離大學城比較遠,等以後有機會,你們可以坐公交車去校園逛逛…”


    “好,好,真氣派…”


    一路走來,母親止不住地點頭,我言語不多,因為怕說出來的句子,帶著方言他可能聽不懂。


    為了掩飾內心對自己普通話的不自信,我當時盡量挑揀一兩個字簡單迴答,其餘多是耐心地調動五官傾聽他的聲色。


    當我們踩上學校的一座白石橋,母親立住了,站在那,大聲說著:“這校園柳樹長的這樣的,我們那裏的柳樹枝兒老硬了,頭都翹地高高滴,你們這頭都是垂下來滴,真好看,比我們村、鎮、縣哪個地方都美,不錯不錯。”。


    那也是我,第一次欣賞到楊柳婀娜輕掃湖麵的美麗,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夏日秋初的大學校園。


    我扭頭,看見了傅華錚的側臉,白淨的臉龐,鼻梁高挺,太陽從他鼻尖擦過,打出他英俊的輪廓。


    那個瞬間,在那個楊柳拂風過的橋邊,橋上有個儒雅帥氣的少年。


    突然有個美麗的句子突然飄到我腦子裏,那是高中偷偷默背的詩經中有篇國風叫《淇奧》: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很有耐心,不嫌棄鄉村走出來的我和母親,不嫌棄我們破破爛爛的包裹。


    和熟悉的一種感覺,他像誰呢?


    像誰呢,這麽溫暖?


    突然想起被我塵封在豆蔻之年的那段記憶裏,記憶裏麵,有一位少年,他在那段我人生至暗時刻來臨時不辭而別。


    那封情書,那天早上,我用盡畢生的力氣寫完了迴複,可他人卻徹底離開了我的生活。


    對,他和他有同樣形狀的眼睛,一樣的睫毛這麽長…


    塵封的記憶,一經打開,便不可收拾,隨即就爆發了惶恐的餘波,血液裏被壓抑的那顆毒瘤仿佛要開始裂口。


    我的記憶就是這麽貧乏,我搖頭忍住不去想13歲發生的事情,我控製自己的大腦去運轉,去拚命調起記憶裏壓著的高中時光。


    在溜走的高中時光裏,我的抽屜裏偷偷壓了一摞別人送過來,但我從未敢打開過的情書。


    雖然被男同學攔過幾次路,吹過幾次不懷好意的口哨,但所有那些被男同學們用邪惡手段澆灌出來的那一點點的微弱的自信,在這一刻,在當我低頭看自己一身棕黃色上衣和藍色布褲的這一刻,在和這滿校園的花裙子牛仔褲的少女新生們形成鮮明對比的這一刻,突然變質,變成了另外一種恐懼和慌亂。


    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不隻我人在長大,荷爾蒙也在成長,什麽虛榮和膽怯和自卑的東西統統都想冒頭。


    當時的我,那段壓抑在心裏的不堪,統統冒頭,對自己原本略有姿色的容顏不再自信,自信心崩塌後,四分五裂,被摔碎了一地稀爛。


    那會兒,翻騰在骨子裏的羞愧和自卑,讓我放慢腳步,跟在華錚身後。


    我怕新買的文胸會突然鬆動,怕走路剛發育的胸脯會有所晃動,會顯得我輕浮,我抿著嘴小步靜靜地跟著。


    我掏出衣兜裏的硬幣,緊握在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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