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宋晚寧紅著臉,聲音嬌軟,引誘著謝臨淵。


    他自然是拗不過她的。


    隻是他肋骨骨折剛拆了夾板,還沒有完全好,不能大幅度動作,隻能半推半就草草結束了一次。


    他叫人打了一盆水進來,親自清理了一地狼藉。


    又輕輕環著她,兩人一起在銅盆中淨了手。


    今夜,難得月色如洗。


    宋晚寧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有些癡迷地看著院中滿地的銀白月光。


    一絲冷風趁機鑽了進來,凍得她直發顫,隻得又關上窗戶。


    她轉過身來,張開雙臂抱住謝臨淵,仰起頭,眼波流轉:“我突然想起小的時候,爹爹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從薊縣買板栗酥給我......”


    話留了一半,等他來補。


    謝臨淵不疑有他,立刻迴應道:“明日我讓人去給你買來。”


    “不,我要你親自去。”


    她像個賭氣的小女孩,似乎想讓他用行動證明他有多愛她。


    若是擱在正常情況下,謝臨淵雖然也不會拒絕,可免不了要多想一些,做好萬全的準備。


    可宋晚寧剛剛的一番舉動,讓他徹底淪陷,即使這個時候她讓他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如她所願。


    “今日是正月十二,備最快的馬去薊縣來迴大約要兩日功夫,我明日一早便出發,十四日晚或十五日早上迴來。”他摸著她腦後的發絲,情難自抑又低頭吻了下去,“十五元宵,咱們晚上一起去看燈會。”


    燭光下,宋晚寧的唇上和眼眸中都閃著灩灩的水光,美得有些不真實。


    良久,她把頭埋進他的胸口,悶悶地發出一聲“嗯”。


    次日早晨,宋晚寧醒來的時候,謝臨淵果然不在身旁。問了下人,都說他帶了一隊人馬天不亮就出城了。


    “小姐,鎮國公家少夫人派人送了東西過來。”早膳後,梨蕊端著個盒子走了進來。


    三日前她給程少微送過一份新年賀禮,想必這是她的迴禮。


    宋晚寧看著小丫頭將盒子放在桌上,吩咐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梨蕊順從地退了出去,還替她關上了門。


    空蕩的屋子裏隻剩宋晚寧一人,她歎了口氣,緩緩打開盒子的蓋子。


    裏麵靜靜躺著一隻西洋進貢的琉璃懷表,可不知怎麽了,那表兩根指針都不在走動,而是停留在上方和右方。


    她想起小時候在宮裏見過類似的鍾表,那些金發碧眼的外邦人用不流利的慶國話說,這樣的形狀,指的是申時或醜時。


    而此刻,剛過巳時。


    還有時間。


    “梨蕊,去庫房將我大婚時戴的頭麵取來。”宋晚寧起身推開門,對門外搖著小扇子煎藥的梨蕊喊道。


    “是,小姐。”


    她平日裏不愛太華麗的首飾,那套純金鳳冠光頭冠就有八斤重,還配有不計其數的發簪流蘇,這麽多年隻在大婚那日戴過一迴。


    戴了一日,額頭被壓出一道紅印,好幾日才消。


    梨蕊雖不知自家小姐為何突然想要那鳳冠,卻還是聽話照做。


    待她取來鳳冠時,宋晚寧已換上了一身正紅色吉服,端坐在銅鏡前。


    衣服是新做的,並不是大婚穿的那套。


    大婚時的喜服幾個月前被她親手燒掉了。


    “小姐今日怎麽突然打扮得如此鮮豔?”梨蕊將盛著首飾的托盤放在妝台上,好奇問道。


    宋晚寧拿了根金釵在手中把玩,漫不經心迴道:“沒什麽,替我戴上吧。”


    “是。”


    如瀑的青絲被一絲不苟束在頭上,挽成一個流暢的發髻,華光流轉的金冠嚴絲合縫地戴在上麵,由兩根鳳羽形狀的步搖穩穩固定住。


    然後是一根根發簪、珠花,整套行頭穿戴整齊時已至正午,門口有小丫鬟進來問是否要傳午膳。


    “不必了。”


    頭冠太重,搖頭都費勁,宋晚寧隻能開口拒絕。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今日特意化了濃妝,臉上的傷看不出一點痕跡,粉麵含春,完美無瑕。


    梨蕊讚歎道:“小姐真好看,和三年前簡直沒有任何分別!”


    沒有分別嗎?


    宋晚寧扯了扯嘴角,鏡中的人也跟著扯了扯嘴角。


    可她怎麽看,也看不出來三年前自己的樣子了。


    她抬起一隻手,示意梨蕊扶住:“走吧,出去轉轉。”


    “小姐不先用午膳嗎?”梨蕊不解。


    宋晚寧不答,起身向外走。


    外麵的下人見她打扮如此隆重,不知發生了什麽,隻覺得要有大事發生,紛紛停下手中活計,跪了下來。


    她也並不理會,帶著梨蕊走出院門。


    一路無言,在王府各處都轉了一圈,幾乎將府裏的人見了個遍。別說其他下人了,連梨蕊都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


    “小姐,你手都凍僵了,咱們迴去吧。”梨蕊提議道。


    華麗的吉服果然還是抵禦不了冬日的寒風,宋晚寧確實覺得有些冷。


    她微微仰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猜測大約是未時左右,垂眸道:“去畫室。”


    “小姐是要去畫畫嗎?不如先迴房換身衣服,這套行頭也不方便呀。”


    梨蕊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可又不知是為何。


    “無妨,走吧。”宋晚寧還是不想解釋什麽。


    她的畫室在王府北邊的角落的院子裏,平日裏除了灑掃的下人,基本沒人踏足。


    連她自己都很久沒進去過了。


    推開門的一瞬間,看見裏麵陳設還是一如往常,可宋晚寧卻覺得恍如隔世。


    院裏的下人們十分有眼力見,見她來了,趕緊端來兩個炭盆給她取暖。


    “你們去院外等著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摸著架子上卷好的畫軸,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記得將院門關上,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要進這個院子。”


    梨蕊轉身出門的一刹那,又聽見她說:“對了,我床頭櫃子底層有個匣子,你明日替我取出來。”


    “是,小姐。”


    小丫頭不理解,明日的事為何現在就吩咐下來,難道是怕忘了?


    可她沒多想,隻覺得自家小姐的安排一定沒錯,聽話便是了。


    雕花木門“嘎吱”一聲被關上,沒過一會兒,院裏的銅製大門也發出“哐當”一聲,整個世界沉寂下來。


    靜得連宋晚寧頭上的流蘇輕微晃動、碰撞的聲響也清晰可聞。


    她從架子上一卷卷取下卷軸,胡亂鋪在桌子上,隨意堆疊著。


    那些畫卷裏畫著的是同一個人——謝臨淵。


    沒有標注日期,但是看筆觸和畫上人的外貌神態也能分得清先後順序。


    最久遠的一幅畫作,畫的是十七歲的謝臨淵迴宮受封的樣子——稚嫩畫工下的少年將軍穿著一身銀色鎧甲,眉眼含笑。


    其實他那時沒有穿鎧甲,也沒有笑。


    隻是十四歲的宋晚寧遙遙看了一眼,覺得他笑起來或許會更好看些。


    思緒隨著畫裏承載的迴憶逐漸飄遠,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迴過神來,閉上眼自嘲一笑。


    然後抬手將那畫扔進了燃著的炭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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