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場景正隨著兩人說話間而逐漸產生變化,潮濕簡陋的空間像被抹去的畫布一樣,一點點顯露出真容。


    兩側的石壁上嵌著鬥大的夜明珠,映得整室輝光,起居用具一應俱全,款式精雅別致,床帳輕輕飄蕩著,暗河穿流而過,宛如渾然一體的布置。


    一看就不是突然起意能夠辦到的。


    「我很多年前就來過蘭城。」聞厭道。


    當時萬家家主,也就是萬紹的父親,曾帶他來這裏看過。


    此地歸屬萬家,是世人罕知的療傷聖地,當時對方把這作為其中一個條件,想讓他能夠幫萬家和仙門第一大派廣雲宗牽線搭橋。


    然而他來到這裏後,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那條閃爍流光的暗河。


    而是腦海中莫名浮現出的人影。


    當長久地處於地下時,就會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感,似乎塵世間的所有都已經離自己而去,極冷極靜,壓抑得可以把人逼瘋。


    然而若是能有另一人在身側,無邊的沉寂又無異於親密的永恆,沒有人能打擾,哪怕各懷鬼胎,也隻能共處於一個空間中,糾纏著,折磨著,沒有人能離開。


    那一瞬間,聞厭心中閃過了種種不能與人道的極端想法。不過他在這裏待了很久,最後還是拒絕了。


    因為能引起他聯想的人已經不在了。


    可是剎那間閃過的構想已經深深地刻進腦中。


    聞厭嗓音甜甜地喚了一聲師尊,像是完成了某樣極難的事情後求賀峋誇獎一般,對人道:「這裏離魔域那麽遠,你用不了任何借力,那些討厭的正道也找不到這裏,沒人會打擾我們。」


    賀峋讚許地嗯了一聲:「厭厭很會選地方。」


    從善如流,溫聲細語,對自己徒弟毫不吝嗇誇獎。


    聞厭很開心,撒嬌一般嗔怪道:「師尊,您真是太難對付了,我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您發現了。」


    「說實話,這一路上裝得還挺累的。」聞厭笑,「師尊喜歡嗎?」


    賀峋便也跟著彎起眼眸,抬眼一寸寸描摹過眼前人的眉眼。


    褪去了柔軟溫順的偽裝後,聞厭的眼角眉梢間鋒芒畢露,烏黑的眼眸帶著勝利者的矜傲從上往下地看著他。


    藏不住的野心勃勃。


    他這徒弟從來都是如此,沒有主動服軟的道理。


    賀峋彎著嘴角想。


    所以最後一點點破去對方的攻勢,看人驚懼交加,迫於無奈軟著嗓子認錯求饒,卻哭都哭不出來的模樣才更為有趣……


    「雖然按照世俗的定義來說,我這時候應該說你的每個樣子我都喜歡……」賀峋說到最後放輕了嗓音,像在蠱惑人湊近。


    聞厭本無所謂從對方那裏獲得什麽答案,如今贏家是他,無論他說什麽,他的好師尊都沒有置喙的餘地。然而眼前人那顏色淺淡的薄唇開合著,讓他又控製不住逐漸俯下身去。


    於是就聽到了那讓人毛骨悚然的笑音在耳畔響起。


    黑沉的眼瞳深不見底,賀峋緩緩的,把每個字都愉悅地品味過一遍後般,對人道:「但我也不得不承認,厭厭,你這樣會更讓人想把你□□在床上。」


    灼熱的氣息貼著耳骨響起,讓聞厭條件反射地一抖。


    他眼一瞪,羞惱的紅暈剛浮上耳尖,耳垂就被人偏頭含住了。


    聞厭悶哼一聲,與這種感覺伴隨而來的是再熟悉不過暗示意味,剎那間過往的經驗自心頭席捲而過,出自本能的恐懼讓他在此刻腦中空白了一霎。


    他扯著人衣襟的情不自禁鬆了力,賀峋便順勢而上,伸手扣住他的後腦勺,探身落下了一個極具侵略性的吻。


    唇瓣相觸的瞬間,齧咬的刺痛自唇上傳來,聞厭下意識抗拒地微微偏過頭,然後眼角餘光倏然瞥見了符文糾纏而成的鎖鏈,幽幽冒著黑氣,就纏繞在賀峋的手上,悠遠地往外延伸,將眼前人嚴絲合縫地限製在這個完全由他掌控的空間中。


    「唔——」


    聞厭就和突然迴魂一樣,直接用力把人往水裏按,看對方烏黑的髮絲倏然散了滿池,一連串的氣泡從池底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眸中冷意與怒氣交織。


    氣自己屢次三番都被對方同樣的招數唬住,更氣自己怎麽都擺脫不了那植根心底的恐懼,哪怕對方此刻早已不同以往。


    聞厭神色漠然地看著從池底冒出的氣泡越來越少,頻率越來越弱,才鬆了手。


    「咳咳咳!」賀峋的臉色青白,時不時嗆出一口水來。


    在咳嗽的間隙,他半是縱容半是無奈地想,自己的小徒弟真是喜歡突然翻臉玩偷襲。


    這個習慣很不好,要改。


    但起碼現在自己徒弟是聽不進去的了。


    聞厭臉上不見半點愧疚之心,在池邊冷眼旁觀,擠出一個半真不假的笑容,反唇相譏道:「可惜師尊現在不能如願了。」


    然後他就對上了自己師尊看過來的眼神。


    那人的頭髮完全被水浸透,有暗紅的池水順著身前的發梢滴落,鬢髮緊貼著側臉,勾勒出線條淩厲分明的輪廓,還有血一般的池水也掛在長睫上,眼一眨,就滾落一道道暗紅的痕跡,給他整個人都染上了陰沉之氣。


    賀峋緩緩露出一個笑容,幽黑的眼瞳襯著充血的眼白,牢牢地鎖在某個人身上時,讓人瞬間會從心底竄起一股涼意。


    他一把抓住了聞厭本能縮迴去的手,在滿身血色中笑道:「厭厭這就忍不住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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