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爐子上的鍋,早就開了,熱汽咕嘟嘟的冒著,應該看看爐膛裏的火,可是錢翠鳳不想看,心想要是飯不熟了,大家就餓著好了。


    杜薛濤坐在板凳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眼光直直的,麵無表情。


    屋裏很安靜,隻有杜文成的小唿嚕聲和偶爾的喊‘媽’的聲音,還有就是開鍋的咕嘟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錢翠鳳聞到了一股子糊味,趕緊下了炕,腰和腿雖然疼,終究還是沒抵過‘錢’的‘誘惑’:鍋燒壞了,得修或者買,這都是要花錢的。


    掀開鍋,那股子濃鬱的糊味立馬充滿了整個房間,杜薛濤也聞到了,看一眼,覺得更沒食欲了。


    錢翠鳳慢慢的挪到桌旁,拿著淺子和筷子,再轉身慢慢的蹲下去把窩頭撿出來,撿完窩頭,放到板凳上,拿筷子挑挑鍋底的蘿卜絲,剛開始糊,似乎還是能吃的。


    錢翠鳳把淺子裏的窩頭放到桌上,再拿個海碗和勺子,把上麵沒太糊的蘿卜絲撇出來,盛了兩碗放到桌上,又把剩下的糊了的,放到一邊,然後坐到桌旁開始吃飯。


    杜薛濤看著低著頭吃飯的錢翠鳳,心裏一陣堵,再看看淡黃色的窩頭和白刺拉呱、帶著糊味的蘿卜絲,更不想吃,可是又沒有別的可以吃。


    杜薛濤想到同事勸過他的,‘出去吃啊,想吃啥吃啥,不然掙那麽多錢,留著幹嘛?’


    杜薛濤沒跟人說過,他自己手裏是真的一分錢都沒有的;從他懂事開始手裏就沒有過錢;上班掙錢之後,也是都給自己老娘,需要花了再往迴要,當然了,基本他沒要過、因為沒啥花銷,每天的吃穿住行都有人管,沒有他花錢的地方。


    等結婚了,開支了也是給媳婦,哪怕是出去買完東西迴來,剩下一分錢也是交迴去的,自己都沒想過留兩塊零花。


    杜薛濤有些懊惱。


    “你給我點錢,我出錢買點東西吃。”錢翠鳳聽到杜薛濤說的話,看一眼,沒搭理他。


    “跟你說話呢!”杜薛濤的聲音又提高一點。


    錢翠鳳依舊是麵無表情的吃著窩頭、帶著糊味的蘿卜絲,甚至都不抬頭了。


    ‘嘭’杜薛濤抬起手,一巴掌拍在桌上,邊上倆空碗跳起來,再落下去。


    錢翠鳳抬眼看向他,臉上帶著鄙夷。


    杜薛濤一看錢翠鳳看著他了,於是再次說,“給我幾塊錢,我出去吃飯。”


    “沒有。”錢翠鳳吐出倆字,冷冰冰的,紮到杜薛濤的臉上。


    “錢呢?”杜薛濤想著,每月給她幾十塊錢,咋就沒有了呢?


    “花了。”依舊是倆字,冰涼冰涼的。


    “你他媽的都花哪裏去了?月月給你那麽多錢,一點都沒剩下?”杜薛濤氣的,胸膛一起一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要爆裂了;然後又一拳頭砸在桌上。


    剛才跳起來的碗,沒穩住,咕嚕嚕的滾到地上,又滾了兩圈,終於停到了門口略微低窪一點的地方。


    錢翠鳳的身子跟著一哆嗦,然後開始低下頭沉默。


    杜文成聽到乒乓、咚duang的動靜,立刻醒了,然後放聲大哭,哭喊著“媽、媽”、爬到炕沿邊。


    錢翠鳳一看,趕緊站起來,顧不得腰痛、腿痛,幾步搶到炕沿邊上,扶著兒子。


    “快,給我找錢!要是沒有,揍死你!”杜薛濤像個發瘋的獅子或沒有理智的瘋子,跺著腳,看著錢翠鳳依然沒動靜,抄起板凳,衝著門口砸過去,duang一聲,跟門撞上,彈落在地上,板凳腿斷了。


    然後杜薛濤還覺得不夠解氣,又抬手把桌子掀了,桌上的窩頭淺子掉地上,裏麵的窩頭滾的到處都是;碎了的兩個陶碗,枯嚓一下子碎成了幾瓣,那盛著糊了的蘿卜絲碗也滾到了地上,蘿卜絲撒了一溜。


    錢翠鳳哆嗦著身子,摟著兒子,彼此支撐著,幾乎趴在炕上。


    “快,趕緊找錢!要是沒有,借錢你也要給我借來!花著我掙的錢,養著你家的人,給我天天吃蘿卜絲窩頭,連點油水都沒有!誰家的娘們跟你一樣?就是欠揍、找抽!”


    杜薛濤在門口站著,嘟囔著罵,跟一尊暴怒的惡魔一樣。


    錢翠鳳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她算知道了,要是拿不到錢,這個惡鬼今天肯定饒不了她。


    從炕沿上爬下來,一步一挪的到那個破櫃子前麵,掀開蓋子,手伸到裏麵去摸啊摸,終於抻出一個小包來,裏麵放著幾十塊錢,這就是他們一家子一年積攢的。


    錢翠鳳沒敢自己抽錢幣出來,而是伸出手,手裏放著那個‘錢包’,“給你,都在這兒呢。”


    錢翠鳳想了,隨便吧,都拿走吧,愛怎麽過怎麽過吧,錢沒了不用買糧買油買鹽買醋,沒有東西了就不吃了,餓死拉倒。


    杜薛濤看一眼錢包、再看一眼錢翠鳳,哼一聲,走過來,翻了一張兩塊的、想想又拿了兩張一塊的,扭頭穿上棉襖,走了。


    錢翠鳳把‘錢包’剩下的 隨便一包,往櫃子裏一扔,蹭到炕上,趴在那裏,嗚嗚的大哭,杜文成一看自己娘又哭了,自己又餓又怕,也趴在那裏開始哭。


    錢翠鳳哭兒子這麽小跟著受氣,哭自己命如此的苦,哭自己怎麽瞎了眼跟了這樣一個男人,哭自己沒有娘家可去、沒有親人可以依靠;哭自己隻能靠著這個男人生活。


    罵聲、哭聲從窗戶、從門飄飛出去,遊蕩在空中。


    耿軒和媳婦還有孩子正在吃飯,聽到動靜,相互看一眼,“去看看?”


    “看啥?能說啥?”


    於是繼續低頭吃飯。


    崔玉鳳中午吃飯的時候,在飯桌上跟丈夫學舌,丈夫看她一眼,“人家兩口子打架,少摻和,既不是你姐也不是你哥,熱心個啥勁頭?”


    “人家翠鳳對我、對咱們家不錯吧,你少吃人家送的東西了?”崔玉鳳覺得這個男人也是不可理喻。


    “媳婦,我說的是,兩口子打架,床頭打了床尾和,別人總歸是外人,你能向著誰說話?到頭來,人家還是一個被窩裏睡覺、還是一個鍋裏吃飯!”


    崔玉鳳想想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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