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被清軍衝散後,慌亂之中躲避到一個小洋貨店內避難,等清軍退走後,急忙喊店夥計要茶喝,喊了一陣,店中無人,這時才覺得手指頭的傷口極其疼痛,血流不止。黃興看到店中恰巧有一盆清水,乃用盆中涼水衝洗創傷泥垢,滿盆清水立刻變成了紅的。黃興又急忙從一塊洋布上撕下一條布,勒緊傷口止住流血。


    這時候,牆上的板子突然打開,從裏麵猛然鑽出來一個人,可把黃興嚇了一跳。黃興看他才十三四歲的樣子,像是店內夥計,心裏才稍安,趕緊對他說:“我被人打傷,要到長堤去,你能把我送到長堤吧?”


    那小夥計點了點頭,從那眼神裏像是認出了黃興是革命黨。他從屋裏找出了一身黑長衫,乃把黃興的血衣換下,再讓黃興戴上一頂小草帽,然後領著黃興一路上躲避著清軍,往長堤走去。


    小夥計把黃興送到了長堤,喚過一艘小船來,黃興要求過江到對麵的幢寺。船夫看了看黃興說:“過江可以,得要兩塊銀元。”小夥計說:“你這不是訛人嗎?你幹上一個月,也掙不了兩塊銀元啊。”船夫瞪著眼睛說:“愛過不過,不過拉倒,現在城內打得正兇,這時候過江的不是革命黨又會是別人嗎。”


    黃興忙說:“好好,我家裏有病人,也顧不了許多了,兩塊就兩塊吧。”給了船夫兩塊銀元,船夫才答應把黃興渡過江去。


    黃興在船上和小夥計招手告別,心想,隻要以後我能活著,一定來看看這個可愛的救命小恩人。


    黃興上了岸,一問才知道,離機關還遠,隻得慢慢地步行,到了漱珠橋雜貨店,詢問店夥計:“溪峽旅社在什麽地方,還有多遠?”由於黃興是湖南人,店夥計聽不懂,隻是一個勁地光搖頭。


    這時候過來一個警察,詢問黃興:“你是幹什麽的,要到哪裏去?”黃興一見是警察,心想不好,自己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警察難免心中懷疑,就裝作啞巴,手指著自己的嘴巴,一個勁地亂搖。


    警察上下左右打量著黃興,又看了看他手上的傷勢說:“我看你像是革命黨,是從城裏跑出來的吧?”黃興心裏一著急,急忙用湖南話說:“我哪裏是革命黨,我是做買賣的,在城裏被人打傷,這不要到親戚家去。”那警察問:“你親戚在什麽地方?”黃興說:“就在離溪峽旅社不遠的地方。”警察說:“早說不就完了嗎!”指了指漱珠橋說:“上了漱珠橋,不遠就是溪峽旅社。”說完,揚長而去。


    這時候的黃興,已驚得一身冷汗,心想,這個警察一定是個革命黨人或者同情革命黨的,要不,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我。


    黃興上了漱珠橋,瞭望著城內的大火,看著城內上空的硝煙,聽著城裏時斷時續的槍聲,心裏久久不能平靜。這一仗不知又有多少個革命誌士血灑疆場,為共和捐軀啊!現在最最要緊的是,城裏的這些同盟會骨幹,革命的精英們能不能盡快地逃離出龍潭虎穴?他們多生存一個,就為以後的革命多保留一個火種。


    至於這次起義究竟該舉行還是不該舉行?……誰是誰非,還是由後人去評論吧。


    黃興懷著沉重的心情,到了溪峽旅社,按照預先的方位,在溪峽旅社東邊大約30多丈的地方轉悠。黃興也不知道機關上的門牌,但是知道機關內是胡宅,剛娶過親,就仔細地觀看周圍的動靜。


    黑夜中見有一座宅子,門口掛著兩個大紅雙喜字燈籠,上有喜慶對聯,上聯是:“道合誌同新春擇佳偶”,下聯是:“情深意重吉日結良緣”,橫聯是:“喜結聯理”。


    黃興緊三下慢兩下地敲了敲門,裏頭沒人應答。不一會兒,黃興又按照暗號繼續敲。敲了好半天,裏頭才有一個女人問:“誰呀?”


    黃興說:“我是過路的,口渴,找口水喝。”裏頭又沒人答應了,就像是一所空無一人的宅子一樣。黃興又繼續敲,好半天,裏頭又是那個女人厭煩地說:“家裏沒人,不要敲了。”


    黃興乞求著說:“嘴裏太渴了,你就開開門,讓我進去找口水喝吧。”裏頭又沒人說話了,再也沒有人理會黃興。


    黃興隻好又耐著性子敲門。那女人實在不耐煩了,把門開了一條縫,對著黃興嚷:“家裏沒有男人,你就不要敲了!”黃興用手扒著門縫說:“你就讓我進去找口水喝吧,實在太渴了。”那女人不願意讓黃興進去,但又見黃興扒著門縫,關不上門,隻好生氣地嘟噥著說:“沒見你這麽無賴的,不讓你進你偏要進。”也就隻好開了門,不再理黃興,到自己的屋裏睡覺去了。


    黃興進了院子,反手插上了門,看了看院裏,到處黑古隆冬,寂靜無聲,真像是無人居住的樣子,隻有樓上還點著一盞小油燈,像一個螢火蟲一樣,搖曳著蠶豆般的光亮。


    黃興輕輕喊了兩聲:“樓上有人嗎?樓上有人嗎?”樓上還是無人迴答。


    黃興隻好輕輕上了樓,透過昏黃的燈光,看到樓上敞著門,門口立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黃興又喊了兩聲:“什麽人,你在那裏幹什麽?”那人還是一動也不動。黃興大吃一驚,這人莫不是被人勒死的,如果是被人勒死的,這一定是清軍設下的埋伏,莫不是我剛出狼窩,又入虎穴。黃興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動也不敢動,隻是豎起耳朵毛骨悚然地聽著周圍的動靜,傾聽著伏兵發出的一絲一毫的輕微響動。


    聽了一會兒,周圍似乎沒有什麽響聲。黃興想,事已至此,怕也沒用,隻好大著膽子,走到了那個人麵前,仔細觀看,原來這是一個年輕女子,胸脯在輕微地聳動,像是在打瞌睡。


    黃興輕輕地戳了她一下,那女子突然驚醒過來,看到黃興的樣子,嚇得手舞足蹈,大叫一聲:“媽呀——”這一聲大叫,倒真把黃興嚇了個七魂出竅。


    這時候,樓梯上突然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慌得黃興急忙從腰裏掏槍,一摸沒有,才想道為了便於脫身,早已把手槍丟在了珠江裏。黃興掏不著槍,又急忙抓起屋裏的一個茶碗,當作武器,對著樓梯口上來的人要拚個你死我活。


    不一會兒,從樓梯口上來了一個女人,見了黃興的樣子,大吃一驚,急忙說:“黃司令,原來是你啊!”黃興認得她,原來是機關上的徐宗漢,這才鬆了一口氣。


    徐宗漢看到黃興的手上血流不止,已透過包紮的破布滴答到了地上,急忙吩咐那個打瞌睡的女人說:“你看你,光知道睡覺,差點誤了大事,趕快拿點開水,弄點吃的,我先給這位同誌包包傷口。”


    徐宗漢一邊給黃興包紮傷口,一邊說:“機關上已沒有一個男人,看門的是一個才從鄉下來的女人,什麽也不知道,剛才那個打瞌睡的是一個女仆,好睡覺。我這也是剛才外麵迴來,你可別見怪!”


    黃興說:“剛才可嚇死我了,我以為又中了清軍的埋伏呢。”


    第二天早晨,徐宗漢打發才迴來的一個同盟會員莊六到街上買止血藥。不一會兒,莊六慌慌張張地領迴一個人來,黃興一見,大吃一驚,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趙聲。


    黃興急忙問:“你怎麽到這裏來了?”趙聲說:“昨晚上我已率200名選鋒從香港出發,今早到了廣州,分頭上岸,才知道起義已經失敗。本想分頭進城,無奈城門盤查甚嚴,隻好又分別返迴香港。我迷了路,渡過了江,正好碰到了剛才這位同誌,他認得我,才把我領到了這裏。廣州起義怎麽失敗的,快給我說說。”


    黃興這才給趙聲說起了起義的各個細節,一邊說,一邊哭,最後竟泣不成聲。


    趙聲也哭,兩個人抱著一邊說一邊哭,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一個個擦著眼淚,無限悲傷。說著說著,黃興昏過去了,眾人急忙找藥來救,可是什麽藥也沒有,徐宗漢隻能用葡萄酒往黃興的嘴裏灌。


    不一會兒,黃興醒了,又繼續給趙聲說,說著說著,又昏過去了,眾人又往他嘴裏灌葡萄酒。


    黃興醒來後,還要對趙聲說,趙聲勸他:“先不要說了,先不要說了,以後再說。”徐宗漢也勸他:“你流了這麽多血,好好養一養,以後再說這些事吧!”


    黃興不理徐宗漢,抽抽答答對趙聲說:“這些人都是我同盟會辛辛苦苦幾十年培養的精英啊,都是由於我指揮不當,才使他們損失殆盡,我怎麽有臉見孫中山,怎麽有臉再見同盟會的同仁啊。我……我……沒臉啊!”說著說著,抽出趙聲的手槍,就要渡江去和清狗子拚個你死我活。趙聲,徐宗漢極力阻攔著,奪過了他的槍,黃興又一陣子頭暈目眩,昏過去了……


    這時候,門外有黨員來詢問黃興的傷情如何,趙聲和徐宗漢等人商量了商量,決定對內部先暫時答複說,黃興已經戰死,想利用混進內部奸細的嘴,讓清軍知道這個消息,以保護住黃興的生命。


    4月28日黃昏,黃興悄悄化裝打扮,穿著一身灰色長衫,戴著一頂大禮帽,臉上戴著一副大胡子,坐哈德安輪往香港轉移。


    輪船上已經沒有單間,隻能坐在大廳中假裝著睡覺,他把帽沿壓得低低的,緊緊地依偎在徐宗漢身旁。徐宗漢則是一副闊太太的打扮,一邊摟著黃興,一邊緊張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船上不時地有清軍的密探晃過來晃過去,徐宗漢以身體擋住黃興,旁邊有莊六等革命黨人秘密掩護。


    到了香港後,黃興的傷口已經發了炎,潰爛得厲害,並且還有一個指頭似斷非斷。革命黨人隻好把他弄到雅麗氏醫院去治療,大夫看了看黃興的傷口說:“那個指頭必須割斷,按照規定,割斷的傷口必須有親屬簽字才能動手術。”徐宗漢說:“那就趕快動手術吧,我是他的妻子,我簽字。”徐宗漢就以妻子的名義在醫院裏簽了字。


    廣州起義失敗後,清軍知道革命黨人多藏匿於居民家中,於是挨門挨戶大肆搜捕。沿著珠江及永漢路一帶,隻要見了行人有穿著西裝或者沒有辮子的人,立即就抓起來。


    廣東水師提督李準照會各國領事,外國輪船一律停泊在白鵝潭,周圍以清軍軍艦包圍著,準許清軍搜查各輪船上的革命黨。清軍到了軍艦上,隻要見著穿短衣服的人,一律嚴加搜查,仔細盤問,盤查稍有嫌疑,立即逮捕。三水廣九鐵路也同時停車,隻要見了沒有辮子的人,就立刻抓捕。一時腥風血雨,極端恐怖,被誤抓的老百姓很多,而革命黨穿著短裝的,沒有長辮子的,受傷的,也被抓去了不少。


    林覺民被捕後,督署張鳴岐,水師提督李準親自審問。林覺民侃侃而談,談論世界情勢,談論國家大事,有理有據,一談就是兩個多小時,聽得張鳴岐和李準有些佩服。


    先上來林覺民坐在地上,張鳴岐就讓衙役為林覺民去掉鐐銬,坐在椅子上。李準親自給林覺民拿來了筆墨紙張。


    林覺民縱筆一揮,字如遊龍,遒勁瀟灑。林覺民寫到激昂處,解開了衣領,以手捶胸,全身一個勁地顫抖。寫不下去了,停了一會兒,穩定了一下情緒,揮筆再寫。寫完了一張,李準拿起來,急忙和張鳴岐仔細觀看,看著看著,兩個人不禁連連點頭。


    林覺民覺得心裏一陣惡心,想嘔吐,李準急忙拿起了一個痰盂,端到了林覺民的跟前。林覺民吐了一陣子,覺得心裏痛快了,又拿起筆來再寫。


    李準端過來一杯茶,敬林覺民說:“想不到啊,林先生原來是一個大才子。先喝杯茶,歇歇再寫。”林覺民端過李準遞過來的茶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幹。李準又欠著腰點上了一袋煙遞過來說:“再抽一袋煙,歇歇。”林覺民手一揮說:“免了免了,不會吸。”


    林覺民寫完,把筆一扔,又站起來大聲講演。他講到中國危急時,捶胸頓足,勸清朝官吏洗心革麵,獻身為國,革除暴政,建立共和。這樣才能使國家富強,漢族團結,革命黨人則死也瞑目。


    李準歎了一口氣說:“這麽年輕,又是一個大才子,如為朝廷效力,則國家幸甚?”林覺民大唿:“大丈夫為國捐軀,分內事也。我豈能和你們一樣,不知羞恥,認賊作父。”


    李準又問:“你口口聲聲談革命,人已經被我們拿下了,還怎麽革命?”林覺民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說:“我恨我,身中數槍,不能戰鬥,要不,你們哪能這麽輕易抓住我。我已經盡了心,死而無撼,可是你們活著於國於家於已實在沒有什麽好處,不數年,必亡國,不百年,必亡種。”


    張鳴岐說:“你一個白麵書生,何故如此輕生?”


    林覺民勃然大怒:“我們革命是一次壯烈的行動,如何談得上輕生。事之不成,這是天意,然而我們喚醒同胞,讓他們繼承我們的遺誌,繼續起來革命,我們的心裏已經很滿足了。你們利欲熏心,血液已冷,哪能知道這些呢!?”


    往後幾日,林覺民水米不沾,在靜靜地等待著就義。行刑之時,林覺民平靜地看著為他送行的民眾,點頭微笑,從容就義。


    廣州起義,共犧牲了72名革命誌士,有人把他們的遺骸收集起來,合葬於廣州黃花岡,以後建立了墓碑,墓碑上題為《黃花岡七十二烈士之碑》,以為後人瞻仰憑吊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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