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iquxs.info/


    </p>


    厲鳳竹穩了穩心神,撩著額前的一綹短發,迴答說:“這可是臨時加碼呀。對於我的吝嗇,你也應當十分清楚明白的。我要人,一個活蹦亂跳的人!”


    約翰遜往椅子後頭靠著,架起一條腿,擺了幾擺,道:“好吧,我也不忍心你等得太焦心,就給你一個驚喜吧。我的人已經出發了,所以什麽時候能見到你的兒子,完全是要看你表現的。”


    厲鳳竹聽了這話,見他是一副篤定而認真的樣子,登時覺得眼前大放著光彩,有火星子擦著自己的眼皮直蹦到天上去。金星一冒倒像是把她的思想給點著了一般,她終於把自己的病脈給摸清了,完全地明白了自己是為了什麽緣故如此心不在焉。


    因為她潛意識裏,對約翰遜的能耐一直都很清楚的。憑他在津門的勢力,三天找一個人那是綽綽有餘的。所以哪怕追蹤電話是無用功,他也該接近成功了。這意味著厲鳳竹的目標需從由鐵拳團手裏救人,改為由約翰遜手裏換人了。盡管厲鳳竹腦海深處早有這樣一種覺悟,而她的神經受著方方麵麵的壓迫,彼此間似乎是不相連通的。因此,這個念頭蒙塵似地埋在思維的深處,並沒有通通透透地展現出來,這才導致了過去的幾個鍾頭,做什麽都很不在狀態。


    “我怎麽能知道,你沒有在蒙我呢?”厲鳳竹仍舊低了頭,隻把眼珠子挪著向上看了一眼。


    約翰遜一本正經地端起架子,告訴她說:“你今晚大可以繼續去等電話,看這世上還存不存在什麽鐵拳團。”


    “那……”厲鳳竹急切地往前探了身子,卻被約翰遜的冷笑給截斷了話頭。


    “還是,等一晚上再見吧。”言罷,約翰遜亮了一根手指直直地擺在了鼻尖上,既是強調著一晚上,又有噤聲的意思。最後,留下一個得意的冷笑,揚長而去。


    厲鳳竹的心髒雖然受了刺激突突直跳,可這身子就像泄了氣一般,幾乎要站不起來了。而當她走出咖啡館,總覺得自己的雙腳並沒有踏在實地上。


    ###


    走迴去的時候,厲鳳竹迴憶著整件事是這樣的。一群有心但沒什麽勢力的人在巧合下,半道綁走了小如甫。而厲鳳竹因受過一次類似的教訓,衝動之下求神拜錯了佛,在約翰遜跟前把這個秘密給揭破了。在帶騙帶要挾的所謂交換之下,約翰遜不單要幫她找到小如甫,還想幫她“照管”家中的老母親。是要借勢逼迫厲鳳竹就範,成為他麾下一個耳目。


    對這一老一少,厲鳳竹選擇救下相對來說處於安全環境下的母親。這個決定的代價是,要暫時委屈一下兒子在約翰遜手裏多受兩天的苦。那麽,她當下該做的是,拿合適的情報去喂飽約翰遜,再把兒子換出來。


    可,換得出來嗎?她沒有把握,但也沒有退路。對於放出煙霧彈,從約翰遜的虎口邊轉移厲老太太一事,她是不後悔的。因為她表現出來的狡猾和不講信用,都是從約翰遜那裏偷師來的。按照約翰遜的秉性,絕不可能拿了厲老太太當人質,就真守承諾地把兒子還給厲鳳竹,真實的結局隻會是兩個人都被約翰遜控製起來。這個選擇無關感情薄厚,而是她能夠保住一個人,就少一分後顧之憂。


    如是想去,厲鳳竹關上家門。進屋後,兩手撐在了桌子沿上,呆望了那台電話機,紋絲不動地一直由天亮時分望到了天黑之後。


    每次打鍾,厲鳳竹都是一下一下數過去的。由少至多,像是等過了漫長的春秋,方才等到鍾擺打滿十下。但是她的身體依然釘在原地,隻有一對眸子往底下一溜,見了中午剛調過的手表,同樣也走過了十點整。然而,並沒有聽見電話響起來。不過,這鐵拳團的人各色各樣俱有,除了一口怨氣是一致的,其他的方麵一定是拉拉雜雜什麽情況都有的,又怎會有這樣嚴明的紀律,掐著鍾點打電話進來呢?


    還得再等等看,才好印證約翰遜的話絕不是誇口。


    又過了一個多鍾頭,電話還是沒有響,似乎是再難等到了。


    厲鳳竹心頭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滋味,她也許不用再受鐵拳團的挾製,去寫些違背職業道德的文章了。但她又要開始受約翰遜的牽製了,如果約翰遜隻要她對付日本人,那她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渾渾噩噩湊付一陣子,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呀。


    她仰麵衝了天花板唿出一口很長的濁氣,黑暗把她裹得很緊,緊到幾乎要無法唿吸了。她拉開椅子,把電燈扭亮,望著從唐書白家裏謄寫的原文,就隻是出神而已。


    約翰遜要的東西,必須得送去。但又不能送上真的原文,那樣就穿幫了。可是,假的又該怎麽改才能像真的一樣呢?


    這一個晚上,厲鳳竹矜矜業業地試擬了五六份措辭不同的稿子,想要對比看看哪一份比較容易過關。


    不知不覺天邊染了一點白光,隻是她的窗子被擋光的布簾遮得很嚴實,外頭人見不到裏邊的情形,反過來她在裏邊也看不見外頭的變化。隻是憑著那種不管如何死撐,也很難撐開眼皮子的感受,判斷出大約已是第二日的淩晨了。


    從身體上來講,厲鳳竹是很需要休息的,但從心理上來講,忙碌和清醒更能使她安心。


    在與困倦搏鬥的過程中,不斷地有小孩子叫喚媽媽的聲音送到她的耳鼓裏。頭一兩聲喊時,還覺得是陌生的,後來又感到有一絲熟悉。不由想著,人心真是不足得很,那些日日能見著自家孩子的母親總對孩子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而她呢,倒想討這一份嫌,可老天就是不願意成全她。因想著,站起來去把床前的紗帳揭開,拿了床頭櫃上那張放大的相片,對著不會動的人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恍惚間,又聽見有人喊“媽媽,媽媽你快開門呀”,眼睛一晃,相片上的小如甫竟動起嘴巴來了。


    厲鳳竹頓了頓哭聲,抬腕一看時間,將近五點鍾。搬來這棟公寓也有好幾天了,似乎從未聽說過哪家的孩子是個起早的淘氣包。由此看來,自己那幻想幻聽的毛病實在也是病入膏肓了。


    就在她低頭繼續接上她那股無處訴說的思念之情時,有兩下拍門聲鑽入耳中,聽起來就是近在咫尺的。


    難道……


    不,不可能的。厲鳳竹雖猛搖了一搖頭,身子卻被心裏那種縹緲的希望牽引著,站起身來朝門邊走去。


    篤篤篤,敲門聲還在繼續,配合著一個男童喊媽媽的聲音。這分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在喊她呀!


    確實的,他們母子多年來隻能通過電話來交談,猛然撤掉了電話機,乍聽之下不能立刻反應過來。可是每個人說話語氣,尤其是叫媽媽的那一種口吻,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


    厲鳳竹愣了愣,掐了一把手背,確認那拍門和叫喊的聲音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時,嗖地一下,以一種幾乎要穿破門板的速度,衝過去拉開了門鎖。


    門開的一瞬間,她首先是下意識地往齊平大腿的位置去看,映入眼中的是一件皺巴巴的隨了風擺的衣服。她訝然地“嘶”了一聲,腦袋向後縮,眼睛朝上移,這才見了一張小少年清瘦憔悴的臉。輪廓和五官都是那麽地熟悉,卻又不完全認得似的。


    這時,對門鄰居搶在前頭,拍了門怒問:“這才幾點呐?!”倒把厲鳳竹汩汩湧出來的淚,嚇退了一半。


    小少年頂了一頭蓬亂的發,臉上幾道黑的溝壑,是淚水混著汙垢留下的痕跡,一望便知他過了一段落魄淒苦的日子。他的一隻手舉高,反複在擦著眼淚鼻涕,一隻手絞著衣裳邊,一對小耳朵通紅通紅的,小模樣看起來在又窘又怕之中,還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惱。


    五年來不曾見過媽媽一迴麵,兩個月內倒有兩迴虎口脫險的危險經曆。現時,好容易跑到了陌生的家門口來,總算見著了天底下最親的媽媽,可這個當媽的卻是一步路不上前,一句話沒有說,光顧了站著淌淚的樣子,叫一個半大的孩子該怎樣辦呢?


    “媽,媽媽……”比之方才沒開門時,他一聲高過一聲的嗓門,這兩句聽起來卻是相當虛弱無力的。甚至結合他那向後挪的小碎步,簡直能讓人聽出一絲後悔來。


    幸而是這麽一下叫,把沉溺於驚愕的厲鳳竹給叫醒了。她忙一把抱過孩子,緊摟在懷裏閃身往屋裏藏了進來,同時抬腳把門重重地給踢嚴實了。她轉過身,膝蓋還是習慣性地要曲著向下,摸了摸孩子的腦門,剛好是到她脅下的位置,遂又把膝蓋直了直,低了頭仔細地望啊摸啊,口裏不住地喃喃嘀咕:“怎麽會,怎麽會……”聲高是一句賽過一句,撕心裂肺地由心底把一腔的苦水哭將出來。


    她那麽努力地想要看清兒子的麵貌,可是眼中所映出的那張臉,卻一次又一次被決堤的淚水衝得支離破碎。隻有她的一雙手是實實在在可以用來相認的,高高的鼻梁像媽媽,粗粗的眉毛像爸爸。這話從兒子會走路起,便常聽親友同事說的,也就是這五年來,再也不曾聽到過這句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津門女記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畫並收藏津門女記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