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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仁的指控至此不攻自破,主審推事宣讀裁決文書,馬守華被告遺棄尊親屬,罪名不成立。


    為了這個顯而易見的結論,不知令多少人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甚至差一點身陷囹吾。


    餘荀若握了紀冰之的手,重重地搖撼著,雖有千言萬語卻仿佛無從說起。


    “馬守華訴馬仁妨害名譽罪……”在全場的屏息凝神下,主審推事高亢地繼續往下念,“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


    餘荀若更加激動地舉高了拳頭,沉浸於這小小的勝利之中。


    紀冰之眸光閃動,心底有個聲音在呐喊,身為軍人,他們絕不該像現在這樣為理所當然的小事而狂喜,他們應該去戰場,為了真正的勝利而雀躍狂歡。


    旁聽席縈繞的種種爭論聲,依然不大悅耳。但在這個場合中,厲鳳竹沒有什麽可做的,隻好帶頭拍了拍巴掌,把那些閑言碎語一一擊碎在掌心。


    根據程序,當事人雙方對判決如有異議,可當庭表態。


    馬仁聽說還有這樣的規矩,當即表示不服:“推事老爺,我的願望很簡單,讓馬守華本人到庭,由眾鄉親來評這個理兒。像我這樣的鄉下人,說話向來沒人聽、沒人信。掌事的說咱錯,再對那也是錯的。我活到這把歲數,也算活了個明白,什麽有權的有錢的讀書的都不可信,我隻信挨餓受窮苦了一輩子的鄉下人。因為咱們這樣人,再窮也窮不了誌氣,更窮不了骨氣!”


    幾位推事對這哭窮賣慘的戲碼,早也看得膩味了,反問道:“照你意思,接個赤腳醫生進城來斷你的案,你就信了?”


    話音才落,響起一片哄笑聲。


    馬仁慷慨激昂地指天說道:“我要的是一個堂堂正正!”


    紀冰之見主審推事的目光慢慢轉了過來,立刻擺手拒絕:“倘若將來國家要啟用人才,獨獨缺一身經百戰的前線將領,不答應的就不是我個人了。”


    推事們一合計也認為事實已然如此分明,不能再為一居無定所的流民,三翻四次地去傷有功之臣。


    馬仁卻不管不顧地提出更為過分的要求來:“我一把老骨頭了,不定哪天就迴去了。別說兒子的事兒不記得,我連自個兒的事兒快不記得了。眾位判官老爺也甭為難我,幹脆的,讓馬守華當麵跟我來一個刺血辨父子!咱倆的血要是融不到……”話沒說完,就被一浪高於一浪的譏笑給吞沒了。


    滿庭人轟地炸開,差點沒把屋頂給掀起來:“判吧判吧,趕緊給個結果,整的都是什麽事兒啊……”


    作為代理人的葉濟世全程聽之任之、不發一言,大約接下來該有什麽舉動,並不由他說了算。


    鬧嚷嚷的環境讓紀冰之感到無盡的荒唐,揣著滿腹的憤怒、悲涼,她站起來示意:“庭上,我也有話說。對於法院的判決,我的當事人表示接受。但我想趁這個機會,趁有這麽多新聞界的朋友在場,趁那麽多關心此案的津門百姓路遠迢迢趕來此地,想跟大家夥兒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


    厲鳳竹聞言,忙握緊了手中的筆,像是一名戰士高舉了槍杆。


    與案件無關的話,本不該在庭上說的。五位推事中有示意主審打斷的,卻也有反對的。理由是有《大公報》的記者在,萬一又寫出關茂才那樣的醜聞,要怎樣向上峰交待呢?


    紀冰之本意也不在乎推事的意見,就算不讓說,她也得堅持把話說下去:“十多年前,我在自己的讀書筆記上寫過這麽一句話——‘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如今迴想起來,感慨良多。既是肺腑之言,不吐則不快。所謂戰士,以保家衛國為己任。他們以血肉之軀抵禦侵略,保一方百姓之平安。於是,百姓尊他們為‘英雄’。英雄心中所想,乃是‘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而有些起哄者,關心的卻是別人的戶頭與炕頭。兩者之間,高下立判。英雄有一種精神,為國為民,縱使流血犧牲也在所不辭。這是軍人本色,亦是職責所在。流血是他們的光榮,可是流淚呢?”


    她的詰問迴蕩在法庭上空,問得眾人心事重重、陰雲密布。


    “令英雄流淚,實則是我們的恥辱,共同的恥辱!恩將仇報者,無論走到何處都會為人所不齒。個人是如此,那麽民族呢?”紀冰之抬了手臂,對著心髒的位置重重拍了三下,“我認為一個不珍惜英雄,甚至於在英雄受到莫須有的構陷時,隔岸觀火、冷嘲熱諷、惡言相向的民族,不配享有安寧!我們連起碼的公道都給不了人家,還憑什麽要求他們以命相護?”


    原本嘈雜的旁聽區因這番控訴,驟然安靜到落針可聞。


    紀冰之有意識地朝方笑柔的座位上走去:“但迴過來說,英雄是人而不是神,應該受尊重卻不必被神化。他們對於普通人而言,最大的意義就是感召力。英雄也吃五穀雜糧,也存貪嗔癡念,他們平凡如我。但英雄敢在槍林彈雨中穿梭,敢將生死看淡,所以他們又偉大似神!平凡與偉大在他們身上並存,由此向我們展示出一個道理,隻要我們自己不甘於平庸,就不存在什麽力量可以阻止我們偉大。”


    方笑柔被隨之帶來的似有敵意的目光灼燒著,情急之下朝出口一望,發現這時已不讓隨意進出。她雙手一攤,用眼神質問紀冰之為何要當眾為難於她。


    紀冰之見方笑柔隻是在百數人的場合中,被眼神短暫地圍攻,就已如坐針氈。真不知她此事此刻可會在心中,對那些被她以不負責的言論推入深淵的人,感到一絲一毫的愧疚。


    “我想問一問在場的諸位,有誰敢說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丁點兒的毛病?做不到完美,卻要求別人無暇,不害臊嗎?誰氣急了不會說‘腦袋掉下來碗大個疤’,可有幾個人能從從容容去投軍的?比不贏人家,就罵贏人家,真的一點都不害臊嗎?我請大家看清楚我們現在的麵貌,我們的國家已經走到了危亡的境地。如此國難之際,若我們的英雄枉死於人言可畏,那麽我們這個民族將會徹底無望!若英雄死去,誰會接過他的槍,誰能替他盡未完成的事業?”紀冰之激動地指著那些把法庭當戲台的看客,高聲追問,“是你嗎,還是你,還是你們?”


    這時,已有婦人折過身發出嗚咽的聲音。隻要是大義未泯,誰聽了這話,也難免要為民族、為國家的前途掬起淚來。


    紀冰之垂下眼眸,沉痛地歎了一聲:“最後,還是要借用魯迅先生的話,送給那些暗地裏搞陰謀的小人。”接著,忽然轉身向葉濟世和馬仁走去,一拳砸在了他們跟前,咬牙切齒地怒吼道,“去罷,蒼蠅們!雖然生著翅子,還能營營,總不會超過戰士的。你們這些蟲豸們!”


    飽受感染的厲鳳竹擦幹眼角的淚珠,在稿紙首行匆忙地寫下了“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的大標題。


    就連坐在審判席上,本不該有個人情緒的推事們,也被燃起了陣陣熱血。


    馬仁失神地跌坐在地,等待他的將是牢獄之災。雖不是很長的徒刑,但以他的年歲和健康來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來。


    葉濟世預感今明兩日,甚至更長一段時間的報社輿論,都會對他不利,早已沒有心思表演慈善。他在盤算自己的事務所值個什麽數目,想著籌一筆款子下南洋,也好揭過津門這一頁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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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子終於告了一個段落,受了些許啟發的津門市民有大半人都認為,迴到家裏向親友澄清馬守華的人格,就是最力所能及的一種救國的辦法了。


    因此誰也不像前兩迴那樣圍住出口不讓人過去了,除了職責所在的記者以外,看官隻剩疏疏落落的幾個人罷了。至於那位熱心的賈教授,碰過兩次釘子之後,也知道馬守華方麵不喜愛群情激昂的大場麵,因此這一迴就換了一種收斂的法子過來支持。他身後站兩位學生會的代表,共執一麵喜慶的紅布旗子,上麵糊了紙,紙上寫“捍衛英雄”四個字。見了紀冰之慢慢地走出來,隔著記者的長槍短炮,賈教授遙遙地揮一揮手,令兩名學生把旗子高高地舉起來,“紀律師、餘秘書”那樣地喊了幾聲。紀冰之聽見,便也微微笑了起來。


    提問的記者很多,但紀冰之在眼神上格外關照著厲鳳竹。眾人便也會意,請她先問。


    “紀律師,根據《中華民國刑法》第26章第325條規定,意圖散布於眾,而指摘或傳述足以毀損他人名譽之事者,處六月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罰金。從結果來看,已經達到了妨害名譽罪的最高判罰。但鑒於馬仁已高,倘若提出以經濟賠償替代徒刑,馬將軍方麵會同意嗎?”


    有些記者隻管到了現場發問,案頭工作並沒有預備多少,更不提翻什麽法典了。聽到她問得這樣細,忙探出腦袋衝著她的筆記,把那最難記的第幾章第幾條趕緊地抄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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