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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有一群人,來得稍晚些。領頭的那個,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熟麵孔。厲鳳竹暗訪葉濟世的事務所時曾見過,穿西裝打領帶梳油頭,腳踩皮鞋手提公文包,看起來在事務所內有著一定的地位。說起來,暗訪的稿子已經公布了,對事務所的形象不能夠一點影響沒有。為避免被人認出來,厲鳳竹迅速地扭轉頭去。


    耳中傳來那人滔滔不絕的發言:“津門地方法院檢察處,也就是我們所在的地檢處,隸屬於津門地方法院,但在辦案過程中獨立承擔著檢察職能。此前,本事務所代理的‘棄親不養’案,在性質上屬於刑事犯罪。程序上需要先向檢察機關遞交訴狀,受理屬實後,再由檢察機關向法院提起公訴。也就是說,馬老爺子如果希望法院最終能夠站在他的一邊,第一步就要向檢察機關提供相應的證據。待證據被認定為確實可靠之後,再正式進入公訴階段,地檢處原則上是不會指派檢察官代理此案的。因此,這是一個相當複雜的程序,既耗時間精力也耗錢財。各位也是知道的,馬守華他與省主席關係不賴。所以說,難呐!社會上也有不少好心人士,指引馬老爺子去律師公會申請援助。恰好那日有我們葉大律師在場,毅然決定為正義而戰、為人間真情而戰!錢不錢的不要緊,反正是要勝訴的,我們可以提出要求讓馬守華支付代理費、訴訟費。”


    聽了半天,葉濟世的事務所果然是受了厲鳳竹報道的衝擊,因此想要拉攏一部分報館澄清此事。他也不愧是能拿下律師資格的人,應對負麵消息很能沉得住氣,既然慈善家的形象維持不住,那就換一種方式開脫,不指望馬仁能給錢,但依律仍然可以從馬守華手裏要錢。這既不違背他的真實麵貌,同時又能巧妙地化解危機。


    謊言總有敗露的時候,真相也絕不會被埋沒,可當謊言與真相交織著傳播時,輿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一個馬仁好對付,但一群葉濟世可就叫人犯難了。


    厲鳳竹想時,不由地上下打量了方笑柔的背影,無言地搖了兩下頭。


    ###


    上午十時,原被告到庭,五位推事齊齊坐上審判席,核對雙方當事人身份。


    隨著主審推事一槌落下,正式開庭。


    首先是反訴方陳述立場,這一次餘荀若代表馬守華坐上了原告席。他氣定神閑地娓娓說來:“餘謹代表馬守華將軍出庭,澄清與馬仁之關係。馬守華將軍祖上自關內豐潤遷居東北懷德,至今已曆十三世約四百年。馬將軍的父親單名一個‘純’字,於十八年前病故。包括我在內的不少戰友,當年都曾參加過葬禮。期間,我曾數次隨馬將軍迴鄉掃墓,可證明老先生至今仍葬在遼寧懷德。老先生在世的時候,馬將軍一直陪伴左右,即使從軍入伍,也是在本縣地麵,他們父子之間從未經年分離。關於這一點,當地縣衙應有檔案可考。”


    幾位推事暗自點頭,悄聲交流的問題集中在遼寧已是淪陷地區,恐難查證。


    餘荀若頓了頓,繼續道:“去年十一月,馬仁前來馬公館口口聲聲要認子。這期間的幾次見麵都是由我出麵,向馬仁說明了事實。馬將軍聞知此事,免不了動了惻隱之心,欣然答應可以當麵澄清。同樣把上述情況親口對馬仁重申了一迴,當時馬仁見過麵,承認馬將軍與他的兒子個頭、身材、相貌均不符合。可過了幾個月後,馬仁忽然又來到馬公館門前糾纏,甚至加以辱罵,如今更向貴處提起訴訟。此種事實,還請各位推事明鑒。”


    主審推事知道此案不單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背後更藏有不可言說的政治勢力,因此在問詢上格外留意細節:“除了原告的部下和懷德縣衙的檔案,可還有其他證據?”


    餘荀若頓了頓,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起來:“原該有族譜為證的,可惜失落於戰場……”


    左側一名推事悄悄在紙上寫道:為何所有證據都在淪陷區?


    五位推事表麵雖維持著淡定,但心中各有所想。


    有此疑問的還不止他們幾個,記者席上方笑柔喁喁地問起身旁的同行:“起先不是挺理直氣壯的嘛。這會兒又是一副‘證據多得是,有本事戰場上取’的態度。你說,是不是有意刁鑽呢?”


    厲鳳竹直起身子,腔子裏漲著一車的話想反駁。餘光瞥見有位書記員麵露慍色朝這邊望過來,心道還是不要冒犯庭審紀律的好。雙耳卻沒閑著,既聽著推事的問話,也不耽誤留神各路記者的交流。


    “話也不能這麽說,打仗的事兒誰願意呢?”


    “此言差矣!有道是亂世出英雄,行伍之人恐怕是最樂見亂世的。這麽大個兒的活人都保得住,一本族譜而已,怎麽就保不住了?”


    後一種說法很得方笑柔讚賞。


    厲鳳竹抻了脖子去看方才接話的兩位手裏各揣了哪家的稿紙,隻見中肯的一位來自《華北日報》,與方笑柔投緣的則來自《庸報》。


    他們的交談慢慢往旁聽席擴散,引起一陣不小的爭議。


    “肅靜!”主審推事敲了敲法槌,又綜合了一下意見,再次發問,“原告代表,可否提出更加切實的證人及證物?”


    餘荀若思索片刻後,道:“馬將軍的父親兄弟三人,大伯馬廣、二伯馬齡,兩位老先生雖均已去世,但他們的兒子都還在世。”


    待他說完,紀冰之起身補充:“我當事人舉例的幾位證人都在津門居住,可以聽從傳喚隨時出庭作證。”然後,交給書記員一份追加證人的書麵申請。


    主審推事點一點頭,緊接著向被告詳細詢問其主張及依據。


    馬仁今日穿的是黑馬褂、黑線褲,頭戴的草帽泛出斑駁之色,還不到五成新,比上一迴開庭樸素了許多。想必也是受到此後許多報刊及民間議論他打扮闊綽,與其哭訴有出入的影響。可惜,馬腳露過一次再想遮掩,總會落一個欲蓋彌彰的下場。


    隻見馬仁供一拱手,開口遵的還是前清老禮:“推事老爺,我生養了兩個兒子,除了走丟的一個外,另有一個叫‘馬守山’的,不消說從名字是就與馬守華是兄弟的關係。至於馬守華百般抵賴的話,提出的證人無非就是親人、同僚和部下,胳膊肘都向內,不做準的。我也可以提出我小兒子是證人,推事老爺要傳了他到庭,他也一定會告訴老爺們,馬守華就是他哥!”


    主審推事頻頻搖頭:“親子關係不能靠名姓去推斷,還有其他證據嗎?”


    馬仁抬起手,照原告席上狠狠一戳:“馬守華祖籍豐潤總沒錯吧,我也是豐潤縣人也沒錯吧?一個地界加上同姓又從‘守’字輩,這就很可靠了。”在他眼神掃向原告代理律師席時,撞上了紀冰之禮節性的一笑,那種胸有成竹的氣定神閑,在柔軟的表象下透出一種剛正的力量,不由使他暗自慌張了一陣。


    主審推事皺了一下眉,接著詢問:“按原告代表所述,你曾與原告當麵對質,並親口承認是自己認錯了,有沒有這樣一迴事?”


    馬仁先把臉一埋,幾番撩了上眼皮,偷覷著葉濟世,忽然哭將起來:“這個……有是有的,有是有的,可……我兒子老虎已經是大官了呀,封侯拜相、出入朝堂該有多風光!我區區一介農夫,說是他的父親,豈不醃臢了人家?我知道他沒有什麽依仗,赤手空拳去拚出局麵來,背地裏一定吃了許多的苦,我……我於心不忍,他待我是很冷淡,但,但做了父母的應當都能體會我的心情,他就是動手打我,那也是我的兒……”轉向身後,涕淚連連問向旁聽席,“在座的老爺太太們,你們生養過兒女嗎?當爹當娘的人,為兒女別說是吃苦受罪,就是把性命交出去,那也是心甘情願的呀!”


    對於這番陳述全靠渲染情緒做支撐,因此厲鳳竹不像對待之前的問詢那樣事無巨細,隻在筆記上略述為“煽情”。餘光瞥到方笑柔,卻是完全相反的做派,直到一大半的旁聽記者都做完筆記了,她仍在埋頭疾書。


    同時,旁聽席上業已傳出啜泣之聲。


    主審推事便又問了:“你既已放棄認子,後來怎麽又改主意了呢?”


    “推事老爺。”馬仁供一拱手,“那個人他沒把話說全!我和我兒馬守華一見麵,我叫了一聲‘老虎’,他撲通一下就跪在我跟前了,他是認我的……”


    餘荀若哪裏料到還有這樣當庭翻供的事情,漲紅了脖子指責道:“你胡說!”


    主審推事高聲喝止:“請不要幹擾被告陳述!”


    馬仁抄起袖子胡亂往臉上揩了一把:“當時馬守華是認我的,然後對著我哭,說他眼下的日子很難,許多人都在等著看他栽跟頭,求我不要在這時候添亂。我也哭,我說我為了死前還能看一看我的老虎,我變賣家當……他就答應了,隻要我肯迴老家,一定會給我寄錢去的。我就走了,可是家裏還是沒錢,他也沒,沒寄錢。我都說了,我家當都沒了,我不迴來找他,我怎麽活?”哭著哭著,聲音嘶啞起來。氣勢也弱了下去,表現出體力不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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