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外鄉人本有些躊躇,小道士既來試水的,多他一個人更好,索性收迴自己的銀子,在旁邊看了起來。


    算命老頭兒知道小道士一來,自己這單就算是泡湯了,隻好看在二兩銀子的麵上配合著:“說吧,啥事兒啊?”


    “嗯,天文地理人和?那成啊,聽仔細了!”


    “月初九,潛龍上用,彗星貫日,何時兵戈幾日寧靜?南三裏,蛟龍下海,北漠出蜃,何地成皇,哪處長安?戶部尚書常敬之,貪了幾錢幾兩幾分銀啊?”


    小道士笑意盈盈一雙眸子,看著很是和善,問出的話卻讓對麵答不出一星半點兒。


    一會兒,隻聽得“哐當”一聲,算命先生的一疊小冊子就給招唿到了小道士頭上,小道士“哎呦”一句,還來不及問,算命先生就開始了一陣罵罵咧咧:“你個小兔崽子,又來砸老夫招牌!”


    外鄉人反應過來,不待先生解釋,早就已經跑得沒了影子。


    一整條街上的人隻當已經習慣了這場麵,見怪不怪。


    小巷,名為鼓巷,倒不是為著這裏人人善鼓,而是小巷裏常常有個叫廿三的小真人,挎一繡陰陽八卦圖的褡褳,背上負一柄小桃木鍾馗劍,劍上有個當啷作響的逗弄小孩兒的雙麵小鼓,人還沒到,鼓聲先聞。


    廿三小真人,常常在這巷子中走動玩耍,蹭吃蹭喝蹭修行,巷中多聽聞鼓聲,所以叫了 鼓巷。他在這裏,不為別的,隻為著將眾多算命先生身上家底兒的推算小冊子誆到手中。


    今日,倒是這算命老頭兒遇了個正著!


    淩言打量那小道士,小道士也打量淩言,淩言衣著華美,生出不同旁人的貴氣來,連自己還被人打著都給忘了。


    淩言打量小道士,乃是為著,這麽蠢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小道士打量淩言,卻是為著,這麽貴氣的人,他也是第一次見。麵前這人體態修身頎長,而形體單薄不勝,跟個飯沒吃好般的有不足之症,卻又身帶紫氣,貴不可言。這兩種極端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頭一次見著。


    他正要上前去與之交談,淩言身後忽然多出了一股力道拉他往相反方向走。


    淩言不用迴頭也知道拉著自己的必然是秦莊。秦木頭找人的技術倒是越發嫻熟了。他由著淩言扯著自己袖子拖著身子往前邊兒走,口中的聒噪又“倏”地冒了出來“誒,你倒是慢點兒,我這兜裏可都是你寶貝的。”


    “秦木頭,你說那小道士真懂這麽多?”


    “你說,那個什麽戶部尚書真貪錢?貪多少?”


    “要不然咱到了青國盛京也貪點兒?”


    “不然秦木頭咱再迴去問問?”


    “……”


    小道士見著淩言被拉走,忽地生出多少好奇來。他還從來沒有看過淩言這樣貴氣的人,若是能仔仔細細查看一番,肯定別有意趣。


    小道士撇了還在糾纏自己的算命先生,又從褡褳裏拿出一兩:“我要去追個人,你今日就別打我了吧?”


    還不等同意,人已經使了個道門晦澀手法,一壓一扣輕輕一帶,人就已經往後麵去,他自己卻往淩言他們離開的方向趕去。這三人往擁擠的人群一鑽,也鑽出了小巷閣樓上貴人的視線所能及的範圍之內。


    沈宣自閣樓茶座已往下麵張望了一會兒,打量完了,才問著:“戶部尚書常敬之,貪了幾錢幾兩幾分銀?”


    在陳關,流傳著一個似是而非的傳聞。青國從一品大員的戶部尚書常敬之乃為大貪,具體怎麽個貪法卻沒人曉得,是以至今還在青國的朝堂上高官厚祿,領著朝廷餉銀,貪著底下稅銀,好不滋潤。


    算命先生答不上來,其餘侍從正苦惱間,自樓下上來個人。那年輕的錦衣公子聽到沈宣的話,邊走邊自袖口取出個白玉小算盤,修長的十指上下翻動撥弄,答一句:“從所知記錄在冊來看,如果算上今晚上的,共計白銀四十九萬八千五百三十二兩又九錢三厘,零頭是小太監往常賄賂的。”


    沈宣手下,文有稷下學宮孔岑繁,武有破陣鐵騎十二首,但一個養在丞相府,一群守在邊境上,唯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商蘇錦年,幾乎常年隨在沈宣身側,於錢財上麵是麵麵俱到。


    蘇錦年晃了晃手中的玉珠小算盤,總為著沒能去到崤山乃是一大憾事,奈何自己留在陳關的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沈宣聽了蘇錦年報出來的數目並沒有過多訝異,往淩言消失不見的街道口看去:“我怎麽記得,常敬之還少貪了一千兩銀子?”


    蘇錦年成精了的一個人,唇角一勾:“那就是了,四十九萬七千五百三十二兩又九錢三厘銀。”


    沈宣道:“即是這樣,安排上吧。”


    蘇錦年收了玉珠小算盤,一把折扇又跟變戲法似的自袖口中拿出來搖著,也不等沈宣同意已經往沈宣對麵坐上,自己動手添了一碗茶:“早就已經安排上了,不然敢來見你?”


    沈宣點頭,他身邊的人,大概唯有個蘇錦年從來不知道什麽是身份尊卑,估摸著都是自己給慣出來的。


    “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接七皇子啊?我聽陶唐說,你是在崤山慶俸觀碰了一鼻子灰,不樂意接他了?”


    沈宣不看蘇錦年,蘇錦年就往沈宣看的地方張望,自然什麽都沒有看到,沈宣看的人已經走出了老遠。蘇錦年於從商這塊兒什麽都好,就是嘴巴比較欠,真心誠意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嗯,來陳關並不為接他,何況接他的另有其人。”


    沈宣寡言,能夠一句話說清楚的從來不多費唇舌。蘇錦年早知這個人清冷地很,同他飲茶聊天憋屈的隻有自己,當即閉了嘴。


    然而話癆似蘇錦年這樣的人,才停一會兒又道:“我又聽陶唐說,大皇子欲拜訪崤山,不知道如何了。左右晚上還有一段時間,不如咱們看戲去?”


    蘇錦年這樣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分毫坐不住。


    沈宣放了茶杯,陶唐已備好了食宿來見沈宣。沈宣一看樓梯口冒出的人,當即對蘇錦年道:“看來陶唐是的確清閑了,什麽時候都不忘了給你說事。”


    蘇錦年望見陶唐,心中好一陣尷尬。陶唐一上來就聽自家大人提到自己,還當另外有事兒交代,望著蘇錦年在沈宣身側就明曉,看來這個話癆不知道又借著自己在沈宣麵前聒噪了多少東西。


    “大人,準備齊全了,特意打聽過,大皇子不住驛館,下榻的乃是念香居。”


    蘇錦年展開的折扇收地恰到好處拍在竹編的茶桌上:“這就是了,倘或不住青樓,哪裏是他大皇子的作風啊?”


    沈宣點頭,陶唐憋著笑看蘇錦年收扇子,又道:“屬下定了念香居對麵的瓊玉閣,那兒視野較為開闊。”


    蘇錦年年一聽沈宣著人下榻在青樓,頓時來了興趣。


    “哇,你什麽時候想開了?”


    “丞相不是不碰女人?”


    “怎麽想的?”


    “要不然,我去給你物色幾個姑娘?”


    “我聽陶唐說,那瓊玉閣有幾個特別好看的姑娘,吹拉彈唱、疊被鋪床,那是樣樣精通啊!”


    “我還聽陶唐說,那兒的姑娘——”


    蘇錦年話癆地陶唐想打這個錦衣公子,自己人就站在這裏,到底是怎麽就給他說了?


    沈宣平素喜靜,唯有這個蘇錦年從未改過自己劣行。沈宣由著他絮絮叨叨,滿天滿地的全是“陶唐說”“陶唐說”,自己卻叫過了陶唐。


    “蘇錦年既說你這般空閑,那就再去做件事,七皇子那邊親自去看著。”


    沈宣弄走了陶唐,蘇錦年撇撇嘴,口中隻道:“一箭雙雕已了不得,不知道丞相大人這一動作,又得的什麽好處。”


    “你我心知肚明。”


    蘇錦年收了折扇正經起來,注視沈宣道:“怕大皇子今兒個撞的可不隻是崤山的黴頭!”


    沈宣目光遠到街外邊兒,輕嚐一口茶沒有再說話。而蘇錦年口中的大皇子,總算得累死累活到了崤山山腰。


    青國的大皇子,按著青國盛京百姓的說法。當年十四歲七皇子的放浪形骸沒有半分,卻那敗家的功夫倒有個十成十。青國皇帝年且多病未曾嗣立,如不出意外,那麽大皇子淩君堯就有把握能夠繼承皇位,然而除了這長子身份,大皇子實算得上無一可取之處。鋪陳浪費乃是其人最大的特點。


    慶俸觀小道童說護衛大皇子的車駕能繞了崤山山腰半圈果然不假。也不知道大皇子是做的這排場還是如何,崤山隻此一徑小道,剛容得下一車一馬通行。大皇子顧不得這許多,硬是要攜了眾人浩浩蕩蕩上崤山。


    中有一隨從,乃是皇帝特意派來護佑大皇子。他本武功絕頂傲氣淩人,又見得大皇子草包模樣,心中不滿又不得不遵從。護佑大皇子上崤山自然是幌子,即為武學鼎盛,卻來會會崤山的守山人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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