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對沈宣見禮畢,把祁歡轉交給身後隨侍的人員,那侍者剛想接過,被沈宣攔在身前。


    侍者心頭一緊,眼底晦暗不明,就怕假扮一事被人發現,試探道:“沈丞相,不如我來推吧?”


    沈宣瞥了一眼,侍者當即閉上嘴不敢再多說話。


    祁歡原本低垂著頭,心底在胡亂思索,一聽丞相二字,心底震驚。


    丞相?


    沈宣是稷下學宮的掌刑使,怎麽可能去做青國丞相?


    之前不過是聽說他會主持歸國儀式,原以為是稷下學宮派人來觀禮,可是沈宣怎麽會是青國丞相?


    祁歡很清楚青國丞相意味著什麽。


    稷下學宮是不離洲第一學府,底蘊深厚,已立學一千五百多年,哪怕是夏帝國亡國,也沒能動得了這不離洲的泰山北鬥,不知道培育出了多少英傑怪才。


    諸子十二家,商政軍三界,有不少人都出自稷下學宮。


    正因為其超然的地位,學宮一直被四國忌憚。


    但它從不為任何一方勢力所用,自成一派,四國也因為學宮的存在不敢輕動幹戈,反倒成了平衡不離洲局勢的一大柱石。


    可是掌刑使不一樣,掌刑使是稷下學宮耗盡心血培養出來的一把利器,身份特殊貴重,終其一生不能脫離學宮,更不可能入仕,不然稷下學宮就有選邊站的嫌疑。


    沈宣是稷下學宮掌刑使,如今為什麽會成為青國丞相?


    這十年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祁歡複雜的情緒藏在眼底,再抬頭,看到沈宣淡漠地注視著自己,一時趕緊撇開目光,斂住神色。


    沈宣立在他身前良久,見祁歡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眸光越發深邃,最終變得冷冽,充滿殺意。


    “你,不是他——”


    才剛說了幾個字,沈宣所有的話都止住,他瞧見了祁歡抬頭的瞬間——


    “沈三百——”祁歡微微一笑。


    沈宣整個身子僵在原地,盯著祁歡目光沒有移開,可祁歡再沒有說話。


    他斂去錯愕的神情,半蹲下,向祁歡攤開手掌,大抵是希望祁歡將手遞給他。


    祁歡渾身無力,咬牙艱難抬起自己左手,終究失了所有力道,手直直垂下去,被沈宣一把接住,握上收緊。


    他心底一驚:沒想到十年之間,沈宣居然把自己的潔癖給治好了?


    被沈宣握緊手掌,祁歡肌肉繃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竭力遏製住心底的恐懼,然而微顫的指尖仍然出賣了他。


    沈宣將他動作盡收眼底,深沉的眸光暗了暗,他在害怕什麽?


    兩人一入甲板正中,上至青國官員,下至侍從軍隨,皆行禮相迎。


    “恭迎世子歸國!”


    祁歡這時已略控製好情緒,不動聲色打量船上的情景。


    最前方侍立兩排青國將隨,往下看,朝安城乃至長寧郡治下,凡是有品階的官員幾乎都在這裏。


    沈宣接他迴國,甚至不惜弄這麽大的陣仗,就不怕被人說親近妖邪嗎?


    “沈丞相——”


    陳關守城將軍魏毅上前,豆大的汗滴浸在額頭上。


    沈宣號為斬仙,身上氣魄非常人能夠承受,如果有可能,他是不願意接這趟倒黴差事的,就怕中途出點兒意外,沈宣會找自己麻煩。


    魏毅謹慎道:“交接儀式還煩請您簽訂。”


    說話間,命自己親衛遞上信錦帛書,自己又親自呈上。


    信錦帛書專用於盟約或起誓,一式三份,兩份給簽訂者雙方,一份自簽訂後便歸於稷下學宮信天石上。


    若有一方毀約,帛書盡毀,天下共知。


    “嗯。”


    沈宣鬆開握著祁歡的手,正要寫,一聲突兀聲傳來。


    “等等,萬一這個人不是祁歡呢?丞相如此,未免也太隨意了些!”


    敢衝沈宣叫板,到底是哪個逗比?


    祁歡抬頭一瞧,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柏燁,柏靖庭,他怎麽在這兒。


    這個世界是怎麽了,為什麽今兒個想殺自己的人都聚得這麽齊全?


    祁歡目光幽幽去打量人:一身輕騎鎧,身形被衣衫勾勒得相當好看,目光如炬,眉似劍星,鬢若刀裁。


    三十而立,可真是最好的年紀。


    祁歡在看柏燁,柏燁也正用審視的目光在祁歡身上來迴地掃。


    這青年將軍最終冷哼一聲,把頭扭開,麵向沈宣冷聲開口。


    “丞相,他不是祁歡,這份信錦帛書,不能簽。”


    柏燁朝祁歡走來,步伐堅定,居高臨下看著他,微揚下巴,沉聲道:“你最好自己從這兒滾下去,要不然血濺當場對誰都不好。”


    祁歡微微一笑,看在柏燁眼裏像極了挑釁,孤鴻劍猛地被他拔下來架在祁歡脖子上。


    他憤然喝道:“你笑什麽!你本來就不是他,裝得再像也不是,祁歡早就死了——”


    祁歡下意識想躲孤鴻劍,卻聽到“鏗鏘”一聲響。


    原來柏燁拔劍架向祁歡脖子那一刻,沈宣二指輕折,孤鴻“鋥”一下——


    斷了!


    所有人齊刷刷看這邊,孤鴻半截斷劍被釘在甲板上,入木三分。


    沈宣瞥向柏燁道:“他有沒有死,這個人是不是他,你已經沒有話語權了。”


    柏燁眼角泛紅瞪向沈宣,咬牙不甘道:“你怎麽敢——他,他不是……”


    沈宣不答話,柏燁怨恨的目光落在祁歡身上。


    祁歡心底一歎,唉,柏靖庭,你怎麽還是這麽死腦筋啊。


    他嚐試動動手指,沒想到竟然能夠動了,又趕緊發聲,輕咳一聲,像在發笑。


    被人無視到這地步,柏燁額頭青筋暴起,惱怒道:“你不準笑!”


    祁歡才恢複的聲帶沙啞,輕聲無奈道:“你這呆子,那你說說,你要怎麽向大家證明我不是祁歡。”


    一句話把柏燁釘在原地,他收住情緒有些警惕懷疑看向祁歡,“你若先說服了我,哪裏還需要什麽證明。”


    祁歡“嗯”了一聲道:“那你過我這邊來。”


    柏燁果然過去,沈宣下意識擋在祁歡身前。


    祁歡捏了捏沈宣的手,示意他給柏燁讓路。


    柏燁上前,祁歡笑意盈盈道:“你再靠近點兒,這個事兒我隻說給你一人聽。”


    柏燁又靠近些,祁歡繼續道:“再低一點兒,這裏人人都是修行高手,被聽去可就不好了。”


    柏燁果然又低下去,還捏了個訣,把兩個人都罩在空間裏邊兒。


    祁歡這才道:“放心,祁歡早就死了,這個就先放我這兒吧。”


    柏燁猛然驚覺自己上當,看向他的腰間,果然自己身上那枚殘缺的玉玦到了祁歡手中。


    “我就收迴去了,本來就是我永安王府的東西,你成日裏戴著算什麽,對你修行也有礙。”


    祁歡勉強抬起二指,墨玉玨掛在上邊兒,垂下來的流蘇一晃一晃的。


    祁歡正收緊握住,被柏燁一把搶迴去,像是個被搶了寶貝,手足無措的孩子。


    他麵上難看,“你不是祁歡,滾!不準再迴來了。”


    柏燁揮手間撤去隔空訣,轉向一直等待的眾人,指著祁歡皺眉厲聲道:“這個人不是祁歡,你們不要被騙了。”


    眾人唏噓看向柏燁,不時有官員交頭接耳。


    “當初這永安王世子祁歡、偏將軍柏邢之子柏燁,以及素有青國錢袋子之稱的戶部尚書柳端之子柳白,這三位可是打小的交情。”


    “聽說上將軍柏燁與祁歡長姐,飛凰郡主徐念更有婚約在身,現在關係搞這麽僵,可真是難堪喲。”


    “祁歡十年前人人得而誅之,如今要不是沈宣作保,怎麽可能還有歸國的機會,上將軍此舉反倒是大快人心!”


    ……


    祁歡看柏燁有意要拆自己台,隻好漫不經心道:“是不是本人,我來和你賭一局就知。”


    “來人,取骰子來!”


    柏燁扭轉頭,感到聲音中有些哽咽:“你就不能走嗎?走得遠遠的,也別迴來,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看柏燁歇斯底裏,祁歡有些無奈。


    他倒是想走啊,可不幫著那個靖國的人把身份隱瞞過去,就得被沈宣斬殺於此了。


    果然有人取骰子來,祁歡麵上一笑:“我們這次賭大小,我賭大,誰的點數大,誰就算贏。”


    柏燁默不作聲,周遭人隻當柏燁同意這次的賭約。


    沈宣掩上帛書,命人退下,推著祁歡到桌前,顯然是默認了這場賭約。


    祁歡衝柏燁大方笑道:“你先吧。”


    他先?柏燁冷哼一聲:“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猜骰子大小這種把戲,對他們這些修行者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在能夠完全控製點數的情況下,誰先手,基本就是誰贏了。


    “當然知道,這不是想你輸得心服口服嗎?”祁歡捏著自己因為藥效有些酸軟的胳膊。


    柏燁握緊指節,用骰盅抄起桌上的骰子來:“你最好別後悔。”


    在骰子搖響的那一刻,骰子的點數就已經往最大的豹子去了,毫無疑問,三六十八點,沒有任何誤差!


    骰盅放下的那一刻,眾人目光齊刷刷看向祁歡。


    “這可是十八點,骰子中最大的點數了,我看世子未必能贏。”


    “那可不一定!”


    “早就聽說青國永安王世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早年甚至在邊關黃金台贏取了一座城池,既然讓上將軍先手,不會輸得如此不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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