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踏上了通向大殿的階梯。


    殿門是大敞的。


    齊遇喉結滾動,感覺心提到了嗓子眼。


    七十二根楨楠木做成的巨柱將房梁撐起,大殿裏空空如也。


    除了一把極為高大、暗紫漆金的椅子,和博物館中的龍椅一樣,它也有十三條龍。


    可不一樣的是,這些龍是完全立體的雕刻,左一其鱗湛湛,左二其眼生輝……十三條龍身上,都有一處是龍族身上的法寶。


    龍族滅絕多年,甚早於瑜邩之變,而且大多數的龍身都在天災之中灰飛煙滅,所殘留下來的龍軀無一不是令人趨之若鶩的神器。


    ——而堇帝卻將它們做成了裝飾。


    「出來吧!」齊遇壯著膽子喊了一句,點亮的宮燈、升起的浮橋,都昭示了主人「歡迎」的意願,既然最終要見一麵,那也沒必要躲躲藏藏的。


    聲音未落,一道身影從殿後緩步而出。


    他身著玄色闊袖龍袍,左肩攜日,右肩落月,衣襟和袖口處用金色的絲線繡有龍紋,腰間墜玉,配一柄長劍。


    齊遇不由屏住唿吸,一時之間,整個大殿隻剩下男子極富韻律的足音和冠冕前玉旒簌簌之聲。


    他於龍椅之前端坐,下一刻,他將右手舉起,齊遇看見那是一個小紙盒——一個繪著糯米糰子一樣卡通人物的,和男人格格不入的小紙盒。


    「上次欠你的。」男子輕聲說,像是對情人邀功一樣,聲音低啞繾綣,「我嚐了九家店,這家最好吃。」


    齊遇心髒咚地一聲重響,整個人都僵硬起來,像是被抓住後頸的貓。


    下一秒,男子手上的禮盒倏地燃燒起來。


    他雙眼微沉,四指輕轉,火勢瞬間熄滅。


    他用指尖托起蛋糕下方的塑料底,眼睛卻直視齊遇身後的男人,勾唇嘲諷道,「還能站起來,不錯。」


    兩個除卻髮型和服裝完全相同的男子,隔著半個大殿相互凝視。


    「齊沭!」齊遇顧不上震驚半魂竟是堇帝的事實了,他的腦子亂糟糟的,轉身緊緊扶住了齊沭。


    齊沭卻站得筆直,看到青年盛滿擔憂的眼睛,他的嘴角牽起些微弧度,「阿遇,站到旁邊去。」


    和堇帝對視的瞬間,他就從他勢在必得的眼神中知道了,勾狁一定在他手上。


    所以他並不擔心齊遇的安全,不論他和堇帝……


    齊遇都絕不會有事。


    但是他擔心這個傻瓜亂來。


    齊遇瞪圓了雙眼,不敢相信齊沭竟然讓他離開。


    「你答應我的——」他大喊道,「你說了以後我們一起!」


    他撐住齊沭的手加大力道,想要阻止齊沭離開他的身邊。


    但是已經晚了。


    齊沭將他定住了。


    還沒等齊遇開口,一個無比溫柔的吻就落在了唇上。


    他的唇比以往幹燥很多。


    「我愛你。」


    聲音像是飄絮。


    火光電石間,兩道身影便在半空中纏鬥起來。


    齊遇的目光緊緊跟隨著短髮男子。


    堇帝!


    堇帝!


    那可是千年之前一統七國的帝王!歷史書上隻說他如何雄才大略、如何盡掃七國!


    可彼時仙闕未隕,凡人如何成為帝王?


    皇權必定握在捉鬼師的手上!


    而對戰的七國全是凡人嗎?


    更大的可能是捉鬼師!是惡鬼!是妖獸!


    齊沭再強,也是個誕生在末法時代的□□凡胎——


    如何抵得過能引冥河護城的千年帝王呢?


    齊遇看到齊沭的身體撞到楨楠巨柱上,他嘔出鮮血,染紅了米色的高領毛衣。


    這件毛衣他也有一件,羊絨質地,柔軟得不得了,但也很容易髒,他有一次把辣油滴在上麵,很明顯的一塊,齊沭無奈地幫他洗了很久。


    他是當做情侶裝來穿的。


    但齊遇沒有想到,這件衣服沾了血也會如此刺目。


    身著長袍的堇帝朝齊遇走去,他的腳步一頓。


    因為齊遇的目光。


    在青年沒發現的時候,他暗地裏見過他很多次。


    第一次是在乃子山上,他還沒確認青年的身份,於是將「神仙肉」放進了樹洞裏。那時青年就像一隻鼓著腮幫子的小鬆鼠,眼神又純然又無害。


    第二次是在「巴瑕」號上,他化成「鰻魚」——那個皮膚黝黑的海邊漢子,久違地靠近了他。


    他帶領他去潛水,在他需要的時候遞上他想吃的食物,青年總是紅著臉說謝謝。


    他本想就著勾狁的手直接將「齊沭」的思維抹去,雖然占據了肉驅的勾狁也會變得更為難纏,但自己殺自己,心裏總是有一點別扭——是的,當時他僅僅將齊沭視為了自己的附屬,自己的一部分。


    而且青年乞求的聲音,聽起來那麽傷心。


    所以他靠近了甲板頂層,也因為如此,齊沭才能成功喚醒戮邪。


    第三次是在甜品店裏,他坐在二人的隔壁。青年點了非常甜膩的蛋糕奶茶,而齊沭點了焦糖烤奶。他一眼就知道齊沭不喜歡喝那麽甜的東西——因為那是「自己」,自己總是相同的。


    他是因為青年喜歡。


    隻有這樣,青年才會探著腦袋叼住他的吸管,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猛吸一口——如果是冰美式,青年是絕對不會碰的。


    也就是那一次,瞿懷瑾發現了他和齊沭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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