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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月至中天,陰極陽生之時。


    萬家燈火俱滅,世外青峰有人未眠。


    一直說要收拾人的拾荒少年,今天終於被收拾了,還是被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一天收拾了兩頓,怎一個慘字了得!


    破觀裏光線昏暗,除了柴房空洞裏還殘存著幾縷火光,李雲默不作聲的在刷碗。


    “咕嚕嚕~~”


    “別叫了,叫破了喉嚨,也沒人管。”看著自己不爭氣的肚子,黑洞洞的眼神兒轉又盯向房頂,好像要把青灰瓦片看破,直看到那人,看到那人心裏,看看是黑是紅,恁的這麽狠?飯沒吃到,還要刷碗,刷之前還白挨了一頓揍,嘶~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師傅虐待徒弟啊。


    可還得忍著,誰叫他嘴欠?


    奚落是奚落爽了,冷飯也沒了,湯都沒有一口,唉,真餓啊,真狠啊,真恨啊,唔,不敢,不敢,怕了,怕了。


    “碗洗得差不多了,就上來,為師有話跟你說。”樓上傳來老道士沒有感情的聲音。


    手下的動作頓了頓,他怎麽感覺師傅這最近有點反常呢?以前那麽慈祥可親,就是罵都沒罵過自己,現在動不動就火冒三丈,還高冷,冷漠,還拳打腳踢,愈發不近人情了。這當了師傅就端起架子了?李雲恨到是不恨他,畢竟情分在那裏,但說不滿是假的。


    但這老話說的好,打是親,罵是愛,不管是爺爺的疼,還是師傅的愛,那都是關愛不是?又不都說黃荊棍子出好人?


    天空突然飄過五個字兒。


    李雲舒了口氣,自己舔自己的傷口。


    將洗碗帕隨便扔在到處是煙灰的灶台上,李雲手在褲腿兒上蹭了蹭,便一瘸一拐的穿過堂屋。


    “噔~噔~噔~”


    李雲費力的爬到二樓。


    屋裏沒有點燈,冷凝的月華銀霜如瀑般泄了進來。照在師傅的銀絲白發上,也有些冷。


    “坐吧。”老道士衝門口的位置說道,光線不好,看不清神情。


    李雲畏畏縮縮,連搖頭。


    “叫你坐就坐!”老道士的語氣加重了幾分。


    雖然真的隻是加重了幾分,李雲卻不敢承受這幾分之重,連忙坐下。


    “嘶~”


    大屁股一挨著草團,他登時齜牙咧嘴,臉皺成一團亂麻繩兒,如觸電般站了起來。


    “師傅,我還是站著吧。”


    “怎麽了?難不成這草上有刺兒?”老道士突然笑著關切道。


    隻是這關切的問候在李雲眼裏卻是那麽刺耳,心說,這草上自然沒刺兒,可他屁股蛋兒挨的黃荊刺兒卻是不能在真了,還有那堆亮晶晶的魚刺兒,也著實有些紮人。


    “沒,沒。”明麵上卻是不敢這麽說,說了說不好又是一頓棒槌大餐,他可沒那膽子再捋虎須。


    “哦,既然沒有刺兒,那可是對剛剛我的懲戒心有不滿?甚至...有些恨意?心說怎麽這老頭兒突然性情大變,不把人當人?不給吃飯還打人?蠻不講理?”老道士笑得更歡了。


    “誰不恨了,不是,誰恨了...不過說到不滿,師傅,我確實認為您有失公道。”李雲吞吐半天,但最後還是抬起頭顱直視老人。


    老道士昏花的老眼這時卻陡然迸射出冽然神光,在黑夜裏猶如兩柄寒光利刃,看一眼便會流血!


    銳利的逼視下,李雲不由想移開目光,雙眼卻像是陷入了泥淖一般,不能自拔。


    “能說出不滿,倒也還誠實。隻是你說的公道卻是有些好笑,你剛剛不是才在腹誹我說的道理都是屁麽,既然都是屁,那你還想要屁的什麽狗屁公道?”老道神情戲謔,有些冷酷。


    李雲往後退了退,麵前的老人突然有些陌生。


    “是不是想問,我不是我了這種狗屁不通的話,還是說你師傅我被人奪舍了?”老道士突然又邪笑問。


    李雲卻不再退,而是向前一步,開口直言:“是,我是想問,我...”


    老道士直接打斷了他,說:“我為什麽這麽一反常態,越來越不近人情,越來越容易發怒,不再慈祥,不再和藹,不再像你爺爺?”


    “是。”


    老道士笑了,笑得如嬰兒般,隨後神情為之一肅,緩緩開口,目光卻像是飄到了邈然的九天之上:“怨憎會,愛別離,癡兒,這倫常之事,還是看不破啊,看不空,....”


    李雲被突然恢複慈祥笑容的老人搞得雲裏霧裏,不敢妄言,那笑容卻是跟以前一樣那樣和藹,但他說的話確實還是師傅的話,分不清。


    “你可知道我之前在院兒裏虛抓之物、手捧之物為何?”老道士笑道,和之前那副拒人千裏的樣子判若兩人。


    “請...恕弟子妄論之罪。”笑是真的笑,師傅卻也真的是師傅,李雲言語裏除了恭敬,還有幾分真的忌懼。


    “你這小子,原來是個不經揍的貨,嗬嗬,剛才明言暗諷為師的時候咋不這麽恭敬?早這麽恭敬也不用白挨揍不是?裝的...倒還像那麽迴事兒,就是有些做作。隨你高興好了。”老道士有些興致缺缺。


    “咳,那我就鬥膽說了...”李雲握拳捂嘴。


    “你什麽時候又不鬥膽了?”老道士忍不住打擊。


    “還是不說了,說多了便是錯。”


    “有屁就快放,扭捏個什麽勁兒?”老道士有些好笑,沒好氣道。


    “說就說!哼,在我看來,您抓的不就是空氣麽,雖然是晚上的空氣,但還是空氣...捧得不就是水麽,雖然看著就很冰,但這不都是很平常的東西。”豁出去了,不就一頓胖揍麽?自己一個人那會可沒少跟鎮子上那潑皮群狗崽子磕碰,哪一次不比這次兇,哪一次不比這痛?但就是在痛他也不怕,也不叫喚,為了活著,他什麽都肯幹。李雲想到自己還很幼小的時候在駱家鎮,一個人,無依無靠,為了地上一個被狗啃得隻剩半截兒,硬的跟石頭似的冷饅頭,就敢跟那群瘋子乞丐拚命,頭破血流那是家常便飯,誰叫他餓了,餓了除了大糞,什麽都吃。


    心下一陣悲涼。


    老道士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眉宇間散發的苦意,卻很讚賞的看著他。


    “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抓的就是空氣,捧的就是水,空氣是萬物生靈都要吸的空氣,水是萬物生靈都要喝的水,空氣你要吸我也要吸,每天都要吸,每時都要吸,每刻都要吸,水你要喝我也要喝,不喝就不行,不喝就會死。嗯,確實很普通,不過你可知道我要你看的卻不是這麽表象的東西?”老道士還有一句沒有說出口,其實空氣,他也可以不吸,水,他也可以不喝。但為了起到教育作用,便不提那些望梅止渴之後的事兒了。


    李雲聽了這句話,心中有所得,又有所失去,竟是什麽也沒有?竟是連痛都忘了,一屁股坐下,陷入沉思......


    老道士知道他已然進入自己期待的學習狀態,不由繼續點撥:“你可以感受一下,這屋子裏有些什麽?”


    李雲恍然間依言無心感悟。


    一盞茶的功夫,窗外的月色依舊很淡,淡得看不清,樹上的寒蟬,依舊很冷,冷得不能鳴......


    還是什麽也沒有。


    一無所獲。


    李雲卻不羞愧,很是明亮的雙眼看著老道。


    老道也微笑迴看。


    此時無聲勝有聲。


    夜很靜,很空。


    “現在知道是什麽了麽,對,就是很空,就是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唯見於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中生慧,才是大智慧,所謂有形,無形,有情,無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何也?皆是大道爾。大道無情,生育天地,大道無名,運行日月,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道乃天,道乃大,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可知道,天空是空的,雲才可以動,鳥才可以飛?你又知道,水是空的,魚才可以遊,舟才可以走,人才可以飲,馬桶才可以衝?你還知不知道,房子是空,才可以住人,你和阿寶才可以光著屁股隨便跑,隨便跳,隨便在祖師爺頭上搗蛋?”老道士眉飛色舞,口若垂天懸河,滔滔不絕。


    “師傅,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兒了,提他幹嘛...”李雲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現在他是大堂供奉的那位祖師爺這一脈已知的嫡傳弟子,這學了人家的道統,以前那些孩童的惡作劇、遊戲之舉卻是羞於提起了,畢竟拿人家的手短不是?


    老道士卻突然停了下來,很是認真,如孔夫子遇兩小兒辯日時的神情般懇切的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人,為什麽活著,為什麽要活著,怎麽才算活著,怎麽活才算更好?”


    也不亞於問李雲:你姓甚名誰?你來自何方?你塵歸何處?你意欲何為?


    一般來說,他會這樣迴答:我姓李名雲(心中真實想法:一個怪老頭取的),我來自青青河畔,我來自駱家鎮的乞丐窩,我來自荒山破觀,世界這麽大,我想去看看?想做什麽麽...暫時還沒想好,當然是閱盡紅塵美事,吃盡紅塵美味,泡盡紅塵美人兒...咳,想多了,反正,無法無天,為所欲為,無所不用其極(我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一塊兒板磚走人間!我左青龍,右白虎,老牛在腰間,龍頭在胸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魔擋還殺,道擋我也殺...道怎麽會擋呢,道法自然不是,順其自然不是?)能做便做,想做便做,想做才能做,想做便能做,才不愧對逍遙二字真意不是。


    想來世間大多數的人也會這樣無恥加不要臉的yy加yy。不,大多數的有為青年都會這樣明智而精辟的迴答。(聰明人、明白人都知道,一般人我不告訴他,因為大家都聰明,都明白!)


    當然,現在他隻想休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雖然他也不是很困,但大晚上不睡覺還是很不習慣的,當然,師尊在前,拷問在先,他小小弟子卑微在後,自然當砥礪意誌,熬煉精神,冥思苦想,迴答問題,方是上策。(嗯,老實迴答,平實迴答。更是上策。)


    “師傅,這個問題,老生都不願意常談了,咱不討論過多迴麽?”


    “哦,那你倒是說啊,這既然是換湯不換藥,你說說也無妨,不是麽?”


    李雲確信自己想清楚、想明白、想真切了,深吸一口氣之後,盡量平實、老實的迴答道:“活著不就是...活著麽?至於為什麽?活著...不還是為了活著?怎麽算活著?活著就活著唄,還要理由?怎麽活才算好?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容我三思...額,不,不用三思,片刻思就好,不過這怎麽思不就那麽迴事?好死壞死不如爛活著。怎麽過,不也一輩子?怎麽活,不就一百年?不過既然活,那就是要活得有滋有味,既然選擇活下去,那就要神采飛揚!”


    “您說怎麽神采飛揚?這男兒嘛就是要有膽氣,似那俠客,憑一口三尺青鋒,仗劍天涯,這女兒嘛,就是要有劍心,似那垂脖子柳樹,柔情滿山窩包子,溫情無限,迤邐無限,劍劍合璧,相知相遇,家家歡喜,為了生娃,為了美滿的婚姻,為了幸福的家庭,為了革命保護...(此句可以跳過)為了自由,為自由,愛自由,自由萬歲!”


    他咽了咽口水,見老道士不說話,越說越起勁,道:“不論生活是否欺騙了你,都不需要悲傷,不需要憂鬱,你需要的隻是鎮靜,鎮靜的想怎麽吃到下一頓飯,活過這一個夜晚,活到下一個明天,我們都需要相信,我們也必須相信,快樂的日子終會來臨,也許在未來,也許在後天,也許在明天,也或許就在今天!就在下一秒!就在這一刻!當然,我隻是打個比方...當然!我也不是說我現在不快樂...當然!我也不是說您讓我不快樂,當然!我也並沒有想讓您不快樂的意思。咳咳,說偏了。”


    老道士雖然很耐心的聽,聽的也頗有趣味,但明顯說到這點兒,他眼神有些不善。


    李雲察言觀色,連忙打住,迴歸論題,迴歸正軌:“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人嘛,總是要向前看滴!不管你昨天怎麽怎麽不順心,今天多麽多麽不如意,不管是你打架被打得半死,還是吃飯被人奪食,特別是被人奪食,還要你看著他吃...但隻要沒死,沒被打死,沒被餓死,不管你是憂鬱,也不管你歡不歡喜,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過去。既然過去了的,那就讓他過去吧,不要擋道兒,嘿嘿。日後白首,無事方迴,也可翻找翻找,拾掇拾掇,那過往的朝朝暮暮,一點一滴,不都是最珍貴的迴憶?”


    說時,李雲如過江之卿,比誰快哉,比誰多哉,比誰能侃能吹哉;說後,李雲如過街老鼠,過了大街就是小巷,下水道裏窩著,過了臘八就是年,稻穀倉裏縮著。


    說完了,老道士如龍似虎,不言不語,不怒自威!


    “小子兒...還記仇呢?嗯?”他不偏不倚,就聽了這一句。


    就這一句,李雲如坐針氈。就這一句,李雲黑臉兒,有些生疼。


    然後他也想窩著,想縮著,想慫。


    奈何老道士一眼。


    一眼是一刻,也是一萬年。


    曾經有一段真摯的話憋在嘴邊我沒有說,有一段感人肺腑的話堵在了胸口我沒有講,等到嘰歪完了,我才後悔莫及。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黃白之物...)


    如果對麵的這位可以再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的話,我會跟那個讓我想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趕緊下跪的尊敬的、慈祥的、和善的、世間最溫柔可愛可親的師傅說,三個字...


    “我錯了!!!!師傅!!!”


    李雲撲騰一下跪倒在地,差點沒把閣樓給跪塌了。


    可惜為時已晚。


    老道士也沒怎麽的,就說一句,微笑著問道:“明天的飯?還是以後的飯?”


    如果非要加個期限,我希望是...


    “不要啊!!!!”


    平實的語言最真切,真切的語言最動聽,動聽的語言最傷人。李雲很傷。


    ……


    ……


    “夜很深了。”老道士站在窗邊,看著天上棋布的羅辰,冷風吹得他滄桑的麵龐,有出塵離世之意。


    “...是很深了,這都是新的一天了...”李雲在一旁小聲咕噥,窗外那輪漸沉的淡月,那條漸落的星河,那道倏爾西倏爾東的輕風,不知失了幾朵嬌豔的隱梅,噤了幾處老邁的寒蟬......


    “你可知道,現在咱頭頂的這片兒天,腳下踏的這塊兒地,那都是...”老道士意味深長的說道。


    “咳,師傅,咱腳下現在踩著的不是破木板兒麽,而且咱頭頂也不是...”


    睨了眼李雲,老道士微微一笑,嘴型一變,準備說些什麽。


    李雲立馬吃黃連。


    老道士繼續高深道:“你可知道這片天地,這片寰宇,乃至這片混沌...那,都是空的?”


    這話很對啊,李雲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但是這時候說又有什麽道理?


    老道士看著他,仿佛要把他看得赤身裸體,看得晶瑩剔透。


    李雲很不自在:“師傅,您怎麽老盯著我?您這眼神兒,難不成您有傳說中的龍陽斷袖之癖?”


    他之前退一步,這下直接退門口兒。


    老道士冷不防眨了眨眼兒,電得李雲外焦裏嫩,差點沒把門的穿個窟窿兒。


    “你幹什麽?為師眨眨眼屎就把你嚇成這樣?熊樣兒。”


    “嘿,嘿嘿,我熊,我熊,您兇,您兇。”李雲不辯白。


    老道士一大拂袖,說道:“你可知道你也是空的?”


    然後不待李雲細思極恐,他又木然說:“其實我也是空的。”


    “你是空的,我是空的,阿寶是空的,阿呆是空的,年輕人是空的,老年人是空的,嬌滴滴的小媳婦兒是空的,臭烘烘的老母狗是空的,井是空的......心是空的,肝是空的,腸子是空的,腦子是空的,萬物都是空的,時間是空的,空間是空的,什麽都是空的!什麽都是空的!!什麽都是空的!!哈哈哈!!!”


    老道士一連說了不知道多少個空字兒,氣都不換一口,李雲已經真的癡了,真的傻了。看著幾欲發狂,近乎癲狂的老道士,嘴巴不自覺張成了鵝蛋。他想,是你傻了,就是我傻了,還是說整個世界都瘋了?


    世界沒瘋,李雲的世界觀也沒崩,那就是老道士傻了,他小心提醒道:“師傅,您...是不是,還忘了一個沒說?”


    “比如?”


    “比如我的胃?咳咳,開玩笑的,我是說...您最信奉的....道?”


    “道?哈哈哈,道,道,道,道......哪裏有什麽道?哪裏...有有什麽魔?道又是什麽東西?什麽又是道?道非道,魔非魔,對錯難分,對錯難分啊...”老道士痛苦的彎著腰,眼淚都要笑出來了,花白的頭花亂糟糟的,遮住了老臉,渾然似已不知事了。


    老道士覺得好笑,雖然他現在的樣子也很好笑,李雲卻不笑,也不覺得好笑,看著他佝僂的身形,心裏莫名有些老之將至的悲慟,晚景淒涼的幾分感同身受。雖然他還很年輕,甚至可以說還很小。


    看來是真瘋了。


    不,這樣說不尊敬,應該說是年紀大了,腦子不靈光了,患了那什麽什麽什麽綜合症(醫學雜誌曾經曰過)。


    沒有迴話,李雲有些擔憂的向他探過手。


    老道士卻是瞬間不笑了,直起身來,擺了擺手,順了順頭發。


    李雲瞬間有些怕了,看來不僅僅是不靈光的問題,這神智一會清楚一會亂,一會尋愁覓恨,一會似傻如狂,縱然還有一副空皮囊,卻已然盲了。


    老道士的精神有些紊亂,記憶有些混亂。


    李雲的心有些慌亂。


    “是不是覺得師傅我身體好了,這兒卻出毛病了?”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兒,笑著說道。


    李雲不敢有瞞,老實點頭,眼中藏不住關心。


    老道士雖然看起來正常了,但越看起來正常就越可能不正常!他心中已經把他定義為要去衛生醫院腦神經科掛號的病人了。急診的那種!


    “錢的事兒您不用擔心,家裏雖然窮,弟子...孫子們雖然沒有什麽大才,也不堪什麽大用,但這些年在那垃圾堆堆裏跟阿寶兩個還是刮了不少硬通貨兒,雖然已經用了不少,但....您,等著,我去箱子裏摳摳,總還是剩了些的,再不濟不夠的我們賒著,就是砸鍋賣鐵,再撿十年的垃圾我也要治好您!”李雲說著便欲拉門。


    “慢著!”


    老道士連拉帶拽的抓住李雲。


    “都說了錢的事兒不用您操心,您把我養這麽大了難道這點孝心我還是有的,說老實話,您看我是那種記仇的人麽?我就是過過嘴癮,您別往心裏去,您還不了解我麽,您鬆開!讓我下去!”李雲想掙開,但他怎麽也拗不過比他還拗的老人,特別是身體變得很棒的老人。


    “這是錢的事兒麽?!這是孝心的事麽?哪兒跟哪兒啊?!”


    李雲一懵,隨即奮力掙紮:“對,這確實不是錢的事兒,這是您的事,這是您身體...不,腦子的事兒,這是我的事兒啊,您放開我啊!”


    老道士無語,無奈,他是無心啊,或者有點缺心,缺心眼兒,這誰經得起家裏老人這麽折騰?他極力平緩語調,哀聲道:“你可真不體諒師傅我啊!你師傅我為了讓你學道,我容易麽我?”


    “此言何處啊?師傅,我都說要以後就是舔碗兒,喝西北風了,您還要我怎麽樣?我容易我麽我?”李雲頓時喊冤。


    老道士心裏叫苦不迭,暗道這太入戲不好,太有孝心不好,太認真就真的不好。


    他一把將李雲扯了過來,把他牢牢按在草團上。


    隨即苦口婆心的勸說:“我這諸般表現,其實隻是為了讓你明白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李雲還沒緩過來,他含混說了句:“大道至簡?這話有點神棍兒。”


    老道士搖頭:“非也非也,大道當至簡,然而我要與你說的卻是另一個觸類旁通的道理。”


    “什麽?”李雲變癩蛤蟆,一戳一跳。


    “嘿嘿,你猜?”老道士變成了頑童,一跳一個坑。


    “師傅...我腦殼痛。”


    “算了,不逗你了,你那什麽勞什子破收音機裏萬年不變的那首破歌兒...怎麽唱來著的,愛就一個字?愛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嘿,這事實上,道也就一個字,一,唯一,完全,完全沒有,萬物與我為一,唯一的空!道生一,一生二...”老道士也坐了下來。


    “得,您也別說我的收音機破,也別說我那歌兒破,您也別哼哼了,本來不是破歌兒,被您這麽一哼兒,不破也破了...”李雲卻是對自己僅有的音樂寄托很是珍視,畢竟他這青澀的少年時代就靠這個快慰了。


    “嘿,怎麽說話的?”老道士牛鼻子一哼。


    “這樣,您不說我的歌兒破,我也不嫌您的道是一生的二,還是二生的一,咱長話短說,您看這天都要亮了,我眼皮子都在打架了,您看怎麽樣?。”李雲打了個哈欠,雖然他並不想睡,但他脆弱的神經今晚上受了太多碎碎念的念,再受不了老道士的嚇了。


    老道士有些氣不過,但轉念,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言多了,這言多了,必有所失啊,於是他歎了口氣,長話短說:“師傅我現在雖然是潦倒了,也有些老而不通庶務了,但還不至於愚頑至斯,雖然我修道之人本就不拘天性,這小孩天性正是多求不得的至真性格啊...就是乖張些,孤僻些,那也是自己高興自己樂,又哪裏礙著世上那些自以為正常的傻子些什麽事,更莫說怕他們的誹謗非議了...”


    “咳!”


    “哦,不好意思,又說多了,咳,其實你小子說的那番話雖然有些風馬牛不相及,空洞的有些不像話,甚至可以說狗屁不通,但就是再不通,再空洞,都離不開道之一法,空之一字,還是有幾分道理的。說起來...這些道理非閱盡人間是是非非的經年老者不能言,是誰教你的?或者又是你小子從那些亂人心智的破書,偽科學雜誌上斷章取義,摳下來的?”老道士好奇問道。


    “本天才無師自通,用得著扒竊那些破玩意兒?那些閑書我一般隻是作無事閑看。”說起自己前番的那通語出驚人的言論,李雲頓時來了精神,眼裏滿是驕傲。


    我確實不是在科學雜誌上看的,難道我是在武俠連環畫上看的也要告訴你?


    “這會兒不瞌睡了?”老道士似笑非笑。


    “咳,咳,那啥,師傅說什麽,我沒聽清?我實在太困了,哈欠~~師傅~~這長夜漫漫,唯道作伴,實在太孤單了些,要是有素手研磨,紅袖添香,這芙蓉帳暖,還別有一番滋味風情,您這麽大歲數了,什麽事啊,非得秉燭夜談,當心腦溢血...”李雲又扮起豬叫,又裝阿寶的可憐。


    老道士不說話,當即雷霆手段。


    “啪!!!”


    李雲頭上,青煙徐徐,欲哭無淚,唯有千行苦,衷腸難訴。


    “叫你小小年紀不學好,腦子裏什麽亂七八糟的勾當,留戀溫柔鄉還早些,不知道那是英雄塚啊。”老道士淡定的拍了拍勁道過猛,微有些發白的手。


    “我又不是什麽英雄,我隻是個小屁孩...”李雲咕噥。


    “還咕噥,還咕噥!還知道你是個小屁孩啊,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還說甚勾肆青欄的風流韻事?”老道士作勢欲再錘。


    “那行,師傅,您這個毛長齊了的,還很多的道士,有什麽高見?”


    “嘿,還頂嘴?不過說道這方麵,那可不是吹,你師傅我還沒入道時那會兒,正值年輕氣壯,那可真是羽扇綸巾,豐神俊朗,一表人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間車爆胎...十裏八屯的白送女兒的沒把我家門檻兒給踏破了,差點沒看殺你師傅我,至於那些玉人兒,旖旎事兒,更是多如牛毛,可還真是隨便拔一根毛都比你的小胳膊小腿兒粗,師傅我卻是聖手不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遊戲紅塵後,便一心向道去了,不知傷了多少花容花季花骨朵伶俜少女的心,又不知讓多少癡心癡情癡得憔悴癡得消瘦的魁冠兒念念不忘...”老道士像是陷入了對自己倥傯歲月的美好迴憶。


    “嗯?你幹嘛?”皺眉看著幾乎貼到自己身上的李雲,眼睛裏有一個春天,又是花香又是鳥語。滿是崇拜,膜拜。


    “啪!!”


    “哎喲!”


    “我跟你說這些幹甚,罪過,罪過!貪嗔癡,皆是罪啊!太上台星,應變無停...妖魔鬼怪快離開...祖師原諒...”老道士嘴裏念念有詞,似在懺悔,似在惋惜,似在懼怕。


    李雲捂著頭無奈:“那您到底有何高見?”


    老道士:“色也空空,性也空空,道也空空,人生一場空,欲得逍遙,還是要空,空中之空,空中生無,無中才能生真有,無中才能生真身,生真我,真有才是真的有,真我才是真的我,真我才能真的動!什麽丹,什麽火,什麽金?真我本來真麵目,未生身處一輪明。看,天明了!”


    窗外,天明。


    一夜,很多話。


    終無話。


    又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嶄新的一天!


    ……


    “走!”


    老道士撣了撣澱了一夜的微塵,撣了撣三千的紅塵。


    “哪裏去?哈~~”


    “出去。”


    “出去看一看。見一見。”


    “看什麽?見誰?”


    “...看人。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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