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它年寄此生,山中江上總關情;無端繞屋長鬆樹,盡把風聲作雨聲。


    故國已不再,舊城歸不得。


    數日舟車勞頓,姬浮玉一行人終於到達月花城境內。


    雲華夫子也暫時被安置在僻靜清幽的老宅裏。那老宅據說是前朝國師為避暑所建,因其通神靈,法術高深,世人多敬畏。所以即便這座宅子空閑著,也沒有人膽敢闖入。


    亂世裏,也會有露宿街頭的流民逃向此處,不過這間房子似乎被國師布了陣法,凡進入者都會見到怪異的景象,於是便有了此屋被詛咒甚至“鬧鬼”的說法,之後,便無人再敢踏足,皆避之不及。


    “也不知這國師是何人,房子不住了,也不許別人闖入,留下一堆嚇唬人的“東西”,這脾性倒不似受人敬仰的國師了。”


    墨花將軍聞言一頓,他知曉,公主出生時,國師便離開了京城,去了天虞山。所以她並未見過國師,自然不知道姬浮玉就是前朝杏國的國師,姬不離。


    “公主,你似乎不太喜歡這位國師?”


    杏子煙嘴唇微抿,“談不上喜歡,也不能說討厭,不過多虧了他留下一座府邸……”


    墨花看了杏子煙一眼,總覺得她眼神晦暗,深邃之處,有揮之不去的霾霧……


    倘若國師真的神通廣大,杏國傾覆,他為何不出手相救?墨花小心翼翼地看著杏子煙,公主……也是這般想的吧?


    “好多蜘蛛網。”


    “……”


    “夫子喜好幹淨,怎麽辦?”


    “……”


    墨花將軍覺得自己想多了。


    “公主,你可會怨恨國師?怨恨他……”


    話還未說完,杏子煙便已明白了墨花將軍的意思。她淡淡開口,眼底平靜如水。


    “不怨,杏國滅亡不是他的錯,他不相救自有他的立場,我明白,他是人亦不是神,就算竭盡全力,白白豁出一條性命來,這不是我想看到的。五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怎能敵?哪怕他十步殺一人,若非戰爭,誰又不是鮮活生命,有著父母妻兒。國師慈悲,又怎會殺生?”


    “國師慈悲…”墨花將軍低聲喃喃道,語氣不明。


    他心想,姬浮玉,他手上沾染的鮮血還不夠多嗎?


    “阿花,你可有想過,為自己而活?倘若除去你大將軍的身份,倘若沒有我父皇的囑托,那麽你…最想去做什麽?”


    杏子煙將雲華夫子輕輕放倒在早已收拾好的檀木床上。語氣不輕不重,但卻有說不出的嚴肅與認真。


    “公主何出此言?”墨花將軍收斂了神色,態度也嚴肅了起來。


    杏子煙知道,不離師叔變成如今的姬浮玉,其中究竟為了什麽,他又舍棄了什麽。杏子煙不願再看到,同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她才會說出方才那番讓國師遵循本心的話來,所以她才會想讓墨花做他自己。


    不離師叔如今已經棄了道,本該飛升的他,卻墮入這場陰謀亂世,純淨的他,因為自己變得殺戮嗜血。


    杏子煙抬眸看向墨花,他額角的刀疤是那麽的刺眼,如果不是為了救幼時的自己,他的臉不會變成這樣……


    “阿花,你可曾為自己活過?幼年時,你總是會偷偷學畫,但是將門無弱兵,虎父無犬子,你的出生便注定了要征戰沙場。我記得,你時常愛去找謝清史要畫來看,她也常常從謝畫師身邊跑出來,拿一些上好的紙墨筆硯給你。將軍的兒子怎麽能喜好這些呢,你父親又如此嚴厲。於是我們便與清史暗中往來,後來…這些都成為我們三人之間的秘密。”


    杏子煙歎了一口氣。


    “阿花,清史在等你。”


    墨花將軍眼中頗有動容,但又有一絲遲疑。


    “可是公主你…”


    話還未說完,杏子煙便開口道。


    “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將軍。墨花,我已經迴不了頭了,但你不同。”


    墨花將軍嘴張著,似乎還想說什麽。隻見杏子煙又開口說道,“你知道我為何將雲華夫子安置在這裏?因為隻有此處最為安全,你可想而知,外麵局勢有多麽動蕩,跟著我又有多少未知的風險?我是一條路走到黑的人,我不想再拖你下水。你看這城內,戰士們的鎧甲裏都長滿了虱子,眾多的百姓也因戰亂而大批死亡。人們的屍骨曝露於野地裏無人收埋,一百個老百姓當中隻不過剩下一兩個還活著,走出門外,隻有堆堆白骨填滿了郊原。屋外嬰兒哭聲撕裂,饑母懇求卻餓死街頭。你若還念著清史,便迴去守著她,護她周全。”


    墨花將軍沉默了許久,他聽著屋外孩兒啼哭聲,又想起謝清史此刻獨身一人,無依無靠。他心裏突然有些發毛,清史一個人若是遇上歹徒可怎麽辦?他越想越害怕…額上的汗水也愈來愈多…


    這個粗心又缺少心眼的男子,離開了京城,這才開始擔心起來…


    “屬下…得迴京城一趟,我看看清史就迴來…”


    “等到海宴河清的那一天,我送你一副字畫,等到那時…再見麵吧。”


    ………


    良久,屋內隻餘一人,杏子煙呆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看著夫子,又看著空曠的屋子和方才那人坐過的木椅,突然覺得今日的風似乎有些冷。


    她扯過被子,將雲華夫子裹得密不透風,她看著夫子的臉,真實又那麽熟悉,心底才覺得溫暖了些許。


    屋子雖然破了些,但好歹還能住人,杏子煙緊緊握著雲華夫子的手,跪靠在床榻邊,猶如之前她生病時,夫子握著她的手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亮待她醒來,夫子才敢放心起身。


    不過這次她握著的手,是冰涼的。杏子煙想,也許白鶴醫樓能醫治好夫子,白鶴啟不久前才出關,他修煉數載,也許會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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