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間,身形驟移,像草原上鎖定獵物的野豹,猛地一躍而起向前撲去,殘影猶在,人卻已掠至付祂近前。


    付祂躲閃不及,她看著飛掠而至的劍刃,千鈞一髮之際轉過身,用後背生生承受住了這一擊。


    血液飛濺,付祂吃痛地從簷上墜落,「撲通」一聲砸進了地麵。


    劇烈的疼痛使她眼前陣陣發黑,她勉強撐起身子,想拿起刀。入眼一雙沾滿塵土的戰靴,輕而易舉就將她手裏的劍踢飛。


    朵顏提著劍,緩緩逼近倒地不起的付祂,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繁華富貴醉軟了你握刀的手。和上次相比,你弱了太多。」


    付祂急促地喘息著,她拚盡全力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周身綿軟,竟連一絲一毫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後背像破了個大洞一樣,絲絲涼意透著橫亙背部的傷口透進來,疼得她幾欲暈眩。


    朵顏像是失去興致一般,了無趣味地扔了劍,將付祂撈起,扔在肩上,塵土飛揚,人高馬大的女將扛著昏迷不醒的人,緩緩消失在滿目瘡痍的街道上。


    ......


    匈奴撤出了十二鎮,一方麵是因為滄州軍隊捲土重來,被攻下的城鎮臨陣倒戈,氣勢洶洶而來。另一方麵是匈奴軍營彈盡糧絕,但糧草營遲遲沒有動靜,朵顏心中起疑,連夜拔營,帶著殘餘軍隊撤入茫茫草原。


    草原之上,就是匈奴的主場。謝清塵數次派人均無功而返,大多迷失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


    匈奴雖退兵了,滄州卻遭受重創。守邊大將付祂被俘,生死未卜,滄州軍隊也元氣大傷,短期內無力再戰。


    明明春已來,渺遠的滄州卻像陷入了永不退去的寒冬。


    謝清塵站在府前,看新樹抽芽,萬物一片欣欣向榮。他就這麽枯站了許久,連王秋遲出來了都不知道。


    王秋遲輕嘆一聲,道:「還在掛懷嗎?」


    謝清塵點了點頭,眼中無端有些淚意。自付祂被朵顏擄走之後,他一直陷在愧疚難當的心緒之中,無法自拔。


    若是他能如謝問所希冀的一般學成武藝,也就不至於會讓付祂一介女子成日戰場廝殺,活在刀劍無眼之中。


    娘從小就希望付祂能找到如意郎君,平平淡淡,相伴一生。朝堂上的詭譎風波,戰場上的腥風血雨,她都不必直麵。


    可痛在謝清塵生來孱弱,別說大刀,就連木劍舉起來都吃力。付祂本來是謝問以伴武招入府的,結果學到最後,隻剩付祂一人苦苦堅持,最終學有所成,一戰成名。


    而謝清塵早早捧起了書卷,執起筆墨,立誌要做不世之才。


    可世事難料,謝問年老體弱,早早告老還鄉。留下滄州這麽一個爛攤子扔給謝清塵。


    彼時他尚未及冠。


    子承父業,他還未及一展身手,就被迫留在了滄州這一一隅之地,擔起了守衛昭朝邊境的職責。


    剛開始的時候,他和付祂兩人苦苦支撐,手下的人不服管,付祂就打到他們服管。匈奴人趁虛而入,連奪數城,付祂就帶著兵跟他們硬碰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藉此逐漸在邊境建立威望,成為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滄州能有如今安如磐石的局麵,付祂功不可沒。


    可謝清塵除了當個掛名太守,卻日日庸碌,就連地方上的貪汙受賄都沒發覺。


    「付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歸來。」王秋遲將他攬進懷中,低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你要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無人生來就是廢物,一味地自怨自艾便如一葉障目,再不見山。」


    謝清塵埋首於他懷中,無聲落淚,洶湧的淚水濡濕了他的前襟。


    ......


    今夜月光皎潔,灑下一地清輝。


    付英披衣立於院內,仰頭看著淒迷的月色,沉默不語。


    付祂杳無音訊,她心緒難平,夜不能寐,幾乎夜夜就這麽枯等在院中,從入夜時分等到天亮。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池海雖勸過她,卻還是無用,索性每夜就抱著兵書來她院裏夜夜陪她。


    一陣長風拂林,夜晚中付英的感官尤為敏銳,她目光一凜,望向虛空中的某一處:「誰?」


    池海也放下書卷,站起身來,循聲望去。


    一道黑影立於月色幽微之處,涼風輕拂枝葉,沙沙作響,那人垂手默立。


    「在下麵容有損,怕驚著將軍,故不露麵。」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付英幾乎瞬間就認出來了。


    這是交戰之時,越過沙暴給他們通風報信的人。


    「在下知曉付將軍落入敵軍之中,下落不明。在下願隻身前往,救付將軍於水火之中。」那人刻意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


    「朵顏定會嚴加看管,你又非其親信,如何脫身?」付英緊緊盯著他,問。


    「山人自有妙計,將軍不必掛心。」那人蹲了一頓,續道:「隻是有一不情之請。」


    付英道:「你說。」


    「下次滿月之時,我會救付將軍出來。隻是究竟人少勢寡,脫身絕非易事。屆時我會傳書於付將軍,告知何處,還請將軍提前派兵埋伏。」


    付英眉頭緊鎖,她沉吟片刻,道:「聽上去太過冒險......就怕到時候人沒救出來,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那人輕輕笑了笑,嘶啞的聲音逸散在風聲中,送至她耳邊:「世無萬全之法。有失必有得,若不放手一搏,怕是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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