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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超然來到吉東,心裏揣著各種想法。一方麵,對不久前發生的大華海東項目移主的事,馬超然記恨在心。這已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宋瀚林擔任省長時,宋瀚林就在私下跟當時的省委書記吳玉浩出主意,將他分管的城市建設和招商引資調整到了另一位副書記手裏,而把誰也不願管的信訪工作調整給了他。中央調整海東班子,馬超然原以為宋瀚林是接不了班的,省委書記會從北京或別的省份派來,當時也確實有這方麵的傳聞,所以那段時間,馬超然充分流露出了對宋瀚林的不滿情緒。別人都往宋瀚林那邊跑,變著法子跟宋瀚林套近乎,唯有他,擺出一副我行我素不為所動的樣子。結果,宋瀚林出人意料地從省府挪到了省委,成了海東名副其實的一把手。這下馬超然有點慌,但是不久之後馬超然便鎮靜了,他在北京的關係說,宋瀚林在海東,隻是暫時過度一下,中央對宋瀚林並不滿意。況且在這次考查中,考查組聽到許多不同意見,特別是部分老幹部反映,宋瀚林生活腐化,作風專斷,還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這話像一支興奮劑,讓原本想安靜一段時間的馬超然再次興奮。他仿佛先別人看到了宋瀚林的未來,又仿佛看到宋瀚林倒台後自己平步青雲,坐上了夢寐以求的位子。


    人都是這樣的,如果不盯著某個位子,對自己的處境還多少能滿意;如果眼裏老盯著更高更顯眼的位子,不管現在的處境是好是壞,心裏老是有怨氣。怨氣一大,說出的話還有做出的事就跟別人不一樣了。


    馬超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改不了,也不想改。政治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老老實實跟著某個人走,比如普天成他們,鐵了心的是保宋派;另一種,鼓足勇氣跟別人鬥下去,別人失敗的那天,就是你的成功之日。馬超然選擇了後者。選擇便意味著孤注一擲,政治上尤其沒有迴頭路。


    馬超然敢跟宋瀚林叫板,因為他自認為有資本。一則,馬超然年輕,他比宋瀚林年輕八歲,八歲在別處興許顯不出什麽,但在政治場上,是絕對的優勢。二則,馬超然是京派幹部,他的根在北京,這就讓他比別人有先天性的優越感。當初來到海東,他是全國最年輕的省級幹部,也自認為是最有前程的下派幹部。誰知他這個下派幹部,在宋瀚林眼裏什麽都不是。吳玉浩他們給馬超然麵子,處處維護著他京派幹部的尊嚴和體麵,獨獨宋瀚林,非要把他降格到跟地方幹部一樣的標準上,這令他很不愉快,從而也就導致了他跟宋瀚林今天的對立。當然,他跟宋瀚林叫板,還有其他原因,比如說因為項目,比如說因為某個人的提拔,等等。


    政治場上,叫板者常有,為叫板付出沉痛代價者,也常有。但“叫板”兩個字,永不會消失。


    大華海東那個項目,並不是馬超然不積極,是馬超然有想法。馬超然太了解**大華了,早在北京的時候,他就跟**大華打過交道。他有位女同學,以前跟這家公司合資搞過一個項目,後來半途而廢,女同學損失了上千萬。馬超然雖不敢說**大華是家騙子公司,但對這家公司的實力和信用,他一直打問號。最初他想分管這項目,是因為另一個人。這人在北京,是一位背景很深的人物。此人一直在搞項目,有次他跟馬超然流露,說有機會到海東弄一個大項目。馬超然把這話記下了。馬超然屬於那種見縫插針的人物,他一直想跟這位人物攀上關係,但苦於沒有機會。大華這個項目剛一提出,馬超然便覺得,機會來了。那人搞項目從來不自己單獨搞,都是跟國際上的大公司合夥搞。具體怎麽合夥,馬超然不清楚,也沒必要清楚,隻要知道人家善於玩這種遊戲就行。但是這個美好的願望最終落了空,宋瀚林從他手裏搶了這個項目,害得他在那人麵前又是賠情又是道歉,還再三保證,下次如果有大項目,一定幫他促成。宋瀚林到省委,將大華海東項目臨時交給馬超然負責,馬超然心中當然不快。到了這時候再交他到手上,還有啥用?那位他開罪不起的人物早已拉著**另一家公司,到沿海一個省搞項目去了。聽說那個省的領導對其前唿後擁,風光得很。馬超然幾次去北京,想拜見一下,人家理都不理。這是其一。其二,大華海東已陷入僵局。這個僵局馬超然可以打破,但是他為什麽要打破呢?


    找不到理由的事,馬超然向來不做,要做也會做成死局。


    鑒於以上種種原由,宋瀚林召開那個會,突然將他手中的大華海東項目移交到常務副省長周國平手中,馬超然並無什麽遺憾,隻是覺得宋瀚林這樣做,有駁他的麵子。同時他也有一種警覺,今天宋瀚林可以把項目收走,明天呢?


    想到這一層,他原本晴朗的心瞬間陰了。那天會後,他跟北京方麵通了電話,婉轉地把內心一些想法講了,當然也提到跟宋瀚林的不愉快。北京方麵笑說:“很正常嘛,班子裏如果隻有一個聲音,那太可怕了。”緊接著,北京方麵又提醒他:“不過,你也不要太過鋒芒畢露,要防止人家有意識地讓你表現。宋瀚林這個人,不簡單啊。”


    這句話驀地點醒了馬超然。馬超然忽然意識到,宋瀚林在跟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這個遊戲的可怕之處,就在於貓明明知道老鼠的動機,卻裝作不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老鼠在那裏自作聰明。等老鼠自己玩得差不多了,貓打個嗬欠,然後懶洋洋地伸出手,毫不費力就把老鼠逮到了手裏。


    這個想法驚出馬超然一身冷汗。


    躺在吉東的賓館裏,馬超然反反複複想著一些事兒,越想越覺得自己前一陣步子有點亂,策略也有些簡單,怪不得宋瀚林不把自己當迴事呢。


    是得講究一點策略了,他這樣提醒自己。


    副秘書長墨彬慌慌張張從外麵進來,身後還帶著一個人。馬超然一看,是前副書記孫濤的秘書秦懷舟。馬超然眉頭微微一皺,顯然,他不想見到秦懷舟。


    “馬書記,有件事向您匯報一下。”墨彬哈著腰,臉上閃著不自然的表情。


    “什麽事?”馬超然從床上下來,踩上拖鞋,一邊找水杯一邊問。


    秦懷舟趕忙將水杯遞過去,一看水涼了,又跑到衛生間,把杯中殘茶倒了,給馬超然換了新的。馬超然接過杯子,目光並沒看秦懷舟,他煩這個人,秦懷舟像橡皮膏一樣粘著他,讓他非常鬱悶。


    “是這樣的。”墨彬因為緊張,頭上居然出了汗,說話也有些結巴。馬超然不高興了,這次下來,他對墨彬這個人有了新看法,以前他覺得墨彬不錯,對他忠誠,方方麵麵照顧得也不錯。一個人當了領導,很多事便不能親自張羅,需要有個靠得住的人幫著打理,墨彬這方麵算得上可靠,盡職盡責也盡心。但最近馬超然忽然有個想法,是不是聽墨彬聽得太多?還有,墨彬出的那些主意,真的叫主意麽?


    有不少領導毀就毀在幕僚上。俗話說,成也幕僚,敗也幕僚。有一個好幕僚,事業便成功一半;有一群好幕僚,江山便到了手裏。這點上,馬超然倒是十分羨慕宋瀚林。


    不是宋瀚林厲害,而是普天成是個人精啊。


    “你結巴什麽,有話不能好好講?”馬超然白了墨彬一眼,坐迴沙發上。


    墨彬往前跨了小半步,弓著腰說:“剛才有幾位老人打著橫幅,到賓館門口要人。”


    “要人?”馬超然一驚。


    “就是原來那起民工事件,死者家屬找到我們這兒來,強烈要求我們嚴懲兇手,替他們九泉之下的兒子還迴公道。”墨彬緊著往清楚裏說。


    馬超然彈起的身子又落迴到沙發上。一聽是民工事件,他剛剛繃緊的心立刻鬆弛下來。這事他聽說過,五年前吉東有個房地產項目,碧水龍庭。該項目由蘇潤手下一個項目部承建,12號樓主體快要竣工時,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塔吊駕駛室整體墜落,現場有五名作業工人被砸死,另有三名重傷。事後,吉東方麵竟瞞報了此次惡性事故,以私了方式給每位死者賠償二十萬元。馬超然到海東後,數次聽人們議論這件事,有人說負責此項工程的並不是蘇潤。第一責任人、項目部經理朱天彪跟當時的市委書記普天成關係密切,是普天成通過強壓手段,將整個事件隱瞞了的。也有人說,朱天彪是普天成同父異母的弟弟,普天成的父親普克群不滿包辦婚姻,跟部隊上一位姓朱的衛生兵有了感情,生下一男一女,女的後來得病死了,男的跟他母親過。普天成當了市委書記,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找上門來,讓他給自己一條發財的路,普天成就讓自己的弟弟去搞房地產。


    這些傳聞是真是假,馬超然沒去考證,也無法考證,不過他相信,吉東這起責任事故的隱瞞,普天成是負有責任的。要不然,不會有這麽多人揪住這件事不放。


    “跑到這裏鬧什麽,莫名其妙!”馬超然憤憤說了句,端起茶杯,非常滋潤地喝了一口茶。


    “我聽說,他們之前找過市委市**,沒人管,這才跑到賓館來,請馬書記為他們做主。”墨彬進一步說。


    “我能做什麽主,這事過去多少年了,當初處理時他們怎麽不把意見提出來?!”


    墨彬又往前跨了小半步,壓低聲音說:“我聽他們說,當初有人動用手中的權力,不讓他們說話。”


    “聽說聽說,你以後能不能不用聽說這個詞?你是黨的高級幹部,怎麽也能跟老百姓一樣沒覺悟呢?”


    墨彬臉白了一下,頭上的汗更多了。其實他自己清楚,賓館外麵上訪的人到底是怎麽來的。兩天前有人跟他通過電話,說要組織那起事件的遇難者家屬,找馬超然書記反映情況,墨彬沒有阻止,還添油加醋說了一句:“光反映頂什麽用,應該把真相揭露出來。”現在這些人來了,就站在賓館外麵,手裏打著橫幅,上寫“嚴懲兇手,還我兒子”。墨彬忽然有些害怕,這事要是弄巧成拙,他可不好跟超然書記交代。


    馬超然批評完墨彬,繼續專心致誌喝他的茶去了,似乎外麵發生的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墨彬有些尷尬,他猜不透馬超然的心思,自己又不敢擅自去接待上訪者,隻好狠著勁兒,站在那兒。


    馬超然有些煩,他知道上訪者是怎麽迴事,這種事他見得多了。如果沒有人在後邊支持,時隔多年的事不會被人重新提起,上訪者更不會跑來找他。他憎惡地剜了墨彬一眼,怎麽能把上訪者招惹到賓館來呢,這不明擺著將他的軍麽?這個墨彬,居然連這麽點腦子也沒有。僵坐了一會兒,仍不見墨彬有動靜,馬超然心裏的怒氣就更大了,他想,如果換上普天成,事情早就處理妥當,不可能讓領導為難。這麽想著,他口氣很不好地衝墨彬道:“你跟市上打個電話,讓他們把人帶迴去,圍在賓館門口,成什麽體統。”


    墨彬如獲大赦般嗯了一聲,到外麵給市上的領導打電話去了。馬超然抬起眼,見秦懷舟還傻站在那裏,更加氣惱地問:“你怎麽還不去?”


    秦懷舟唯唯諾諾說:“馬書記,我……”


    “你又怎麽了?”


    “馬書記,我在新河……”


    秦懷舟一提新河,馬超然就知道他要說什麽,這個話題絕不能在這兒提,當下便非常嚴肅地打斷秦懷舟,以批評的口吻道:“你在新河不是挺好的麽,你們年輕人應該腳踏實地,不要老抱那種幻想。”


    秦懷舟正是要說工作的事,他在新河一天也不想蹲了,工作環境差不說,現在又攤上一個極為霸道的縣長,弄得他這個常務副縣長說話還不如一個小秘書。但一看馬超然的臉色,便知道今天來得不是時候。他在心裏直後悔,早一天來多好,都怪小妖精王豔,纏著不讓他走。但這哪是他後悔的地方,下麵好幾個縣委書記想見馬超然,都進不了這個門,墨彬把這個門把得緊呢。在省委工作過的秦懷舟自然知道省委副書記下基層,對下麵意味著什麽,那就是一次親密接觸的機會,誰能爭得這個機會,誰在仕途上就先別人邁出了一步。既然馬超然不喜歡這個時間見他,他隻能走開。他厚著臉,又多說了一句:“馬書記,我……我先迴去了,您好好休息。”


    馬超然沒有理他,手裏端著杯子,像是在思考。


    屋子裏重歸寂靜後,馬超然把水杯放下。很多時候,水杯或煙其實是領導手裏的道具。你直接給人拉臉不好,對下屬也是如此。你的工作離不開下屬,你在群眾中的口碑還有美譽,也離不開下屬給你傳播,還有很多很多的事,都需要下屬去為你奔波,為你經營。但你在下屬麵前,特別是秦懷舟這樣的下屬麵前,又必須時刻保持你的威嚴,不能讓他們什麽事都找你,什麽苦都找你訴。你畢竟不是婆婆,你是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公公,是他們的神,所以你必須借助一些道具,將你內心不想表達或不便表達的內容表達出來。


    端著杯子卻不喝水,拿著香煙卻不點,這裏麵,就傳達出一種信息。這信息又因不同的場合或不同的人而具有不同內容,這些內容往往跟你的表情聯係在一起,對習慣於察顏觀色見風使舵的秦懷舟他們來說,理解這樣的內容並不難。所以,領導跟下屬之間的很多交流並不需要語言,一個眼神,一個表情,或者一個細微的動作足矣。


    馬超然的思緒不得不迴到秦懷舟身上,這塊橡皮膏,是越來越能粘了。秦懷舟給原副書記孫濤做秘書時,馬超然對他印象不錯,他跟馬超然已經離任的秘書小瞿兩人關係也很好。當時的海東省委,有這樣一個說法,凡是孫濤要做的事,馬超然必定同意;凡是馬超然想提拔的人,必是孫濤先提出來。說兩個人鼻通一氣有點過,但說兩個人走得近一點不為過。省委調整班子後,原來的秘書也各有去處,馬超然原任秘書小瞿安排到了海州市物價委,暫時先任副主任,不遠的將來,就會到主任位子上。其他領導的秘書也都安排得不錯,至少,他們本人是滿意的。獨獨在秦懷舟的安排上,省委出現了意見分歧,這分歧關鍵還在宋瀚林身上。一開始組織部門給秦懷舟安排的是南懷下麵一個縣的縣委書記,這也是孫濤同誌的意思。組織部長何平還專門就此事跟已經離任的孫濤匯報過。孫濤當晚就將電話打給了馬超然,馬超然聽後也很高興。秘書安排得好不好,其實是對領導工作的一種評價,領導評價好,秘書的結局當然好,領導如果出了問題,第一個倒黴的,準是秘書。這是官場常識。誰知到了會上,宋瀚林突然提出:“懷舟同誌能勝任縣委書記的工作嗎?”一句話問得全場啞了聲,就連馬超然,也沒想到該如何迴答這個不期而至的問題。何平一看氣氛不對頭,馬上應變道:“要不懷舟同誌的任命先放放,會後我們再做考察?”


    這一考察,秦懷舟就被派到全省條件最差的新河縣,而且是副縣長,常委都沒給任。這種結局,實在出人意料。後來馬超然才知道,不是秦懷舟給宋瀚林留下了什麽不好的印象,關鍵是孫濤。以前孫濤在海東是常務副書記,分管組織工作,有次宋瀚林要提拔一個人,孫濤給擋住了,兩人的關係便微妙起來。


    孫濤一走,秦懷舟便沒了大樹,隻能把夢想寄托在馬超然身上,可是馬超然能延續他這個夢麽?


    這裏麵有個值不值的問題,馬超然顯然認為不值,但秦懷舟自己不這麽認為,他懷著滿腔的熱情,想讓自己迴到以前的風光中去。這讓馬超然感到好笑。


    識時務者為俊傑啊,馬超然長長歎了一聲。


    徐兆虎來了。此人胖墩墩的,個頭兒不高,頂多也就一米六五,因為身體發福太厲害,加上脖子又短,走起路來就像一個肉球在滾。


    徐兆虎一進屋子,就緊著給馬超然做檢討:“馬書記,您批評吧,是我們沒把群眾的工作做好,讓您受驚了。”馬超然一愣,他已把幾位老人到賓館門前申冤的事忘了,腦子裏事太多,常常是記起這,就把那忘了。徐兆虎說完好一會兒,他才猛然記起,板起臉說:“怎麽迴事,不是說那起事故早就處理妥當了嗎,怎麽現在又有人上訪?”徐兆虎堆出一臉苦笑,“馬書記,您有所不知,當初事故是處理了,遇難者也得到了賠償,但事故責任人一直沒處理,家屬們是衝這個來的。”


    馬超然哦了一聲,他不想就這個話題談下去,五年前的事,翻騰出來沒啥意思,他不明白人們為啥愛翻老賬,陳醋就是陳醋,再怎麽折騰也缺少新鮮感,馬超然喜歡新鮮的東西。誰知徐兆虎又說了一句,馬超然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徐兆虎說:“下午我跟上訪者做工作,他們談到一個情況,當時處理事故,有人給他們每人發了五萬元封口費。有人還動用了黑社會的力量,威脅他們。馬書記,如果真是這樣,問題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真有此事?”馬超然感覺自己的心裏響了一下,但他努力壓製著,不讓內心的波瀾表現到臉上。


    “千真萬確。馬書記,現在有很多人證實,當時的項目經理朱天彪就是天成同誌的親弟弟,市裏有關部門,也是受了天成同誌的指示才違背原則辦事的。”


    “沒有憑據的話,不要亂講!”馬超然憤然起身,像是被徐兆虎的話激怒了。


    徐兆虎結巴了一下,又說:“有證據,馬書記,我們組織了一個調查小組,已經掌握到不少證據。”


    “調查小組?誰讓你們組織的,無稽之談!”


    徐兆虎的臉色剛轉晴,瞬間又陰了。他判斷不出馬超然話裏的明確意思,成立調查小組的確有些鋌而走險,他是想贏得馬超然的支持,所以才大著膽把這事說出來。


    他揣著一顆怦怦亂跳的心,默站在邊上,期待著。


    馬超然憤怒了一陣子,轉過身來,衝徐兆虎說:“我們這次下來,重點檢查的是黨風黨紀教育,還有幹部隊伍的工作作風,其他事,你還是直接向省委反映吧。”


    向省委反映?徐兆虎眼裏的希望本還一閃一閃,聽馬超然說完,那火苗兒就一點點地,慢慢熄滅了。


    說是檢查,其實就是聽聽匯報,看看試點。如今的檢查,隻要是大張旗鼓而來,你就聽不到真的,看不到實的。一切都已擺好樣子,就等你表揚。連著開了兩場會,徐兆虎和市長楊其亮分別就前一階段的工作做了匯報。工作匯報無非就是市上如何重視如何部署,如何在全市幹部隊伍中開展聲勢浩大的宣傳活動,讓人聽得無趣。接下來,市上又安排了三個點,所到之處,都是一片大好,紙上有寫的,牆上有貼的,報紙上有宣傳的,看來黨風黨紀教育活動在吉東開展得真是如火如荼。馬超然一邊看,一邊做著指示,個別地方也適當做些批評。當今領導下基層檢查工作,都是堅持七分肯定二分希望一分批評,七分是做得好的,二分是做得相對好的,一分是做得不好的。這樣的評價,任何部門任何人都能接受得了。所以,徐兆虎和楊天亮臉上,始終洋溢著生動的笑。


    對馬超然而言,這次下來,他關心的並不是吉東這項活動開展得如何,這種活動,你說開展得好,它就開展得好;你說開展得不好,它真就不好。因為沒有一個硬指標,也沒有誰敢說開展得不好,從上而下,隻能說它取得了可喜成果,謙虛一點,也得說它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馬超然關心的,是他下來後,吉東方方麵麵的態度。


    這很重要。


    態度決定一切。


    下麵對你的態度,其實是一麵鏡子,從中你可以看到你在省委班子裏的位置,可以看到你在下麵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


    令馬超然欣慰的是,這次下來,吉東的態度變了,遠比以前下來熱情,也周到。四大班子主要領導全程陪同不說,生活上也給予了細致入微的照顧。昨天晚上,已經十一點了,徐兆虎又到賓館來,帶著一個他不認識的人,徐兆虎說是溫州的葉老板。馬超然沒聽說過這個葉老板,從徐兆虎的介紹裏,他才知道,葉老板到吉東十一年了,對吉東經濟的發展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目前是吉東最大的房地產商。一聽房地產,馬超然本能地警覺起來,生怕徐兆虎再給他出什麽難題。年初吉東方麵向省裏打了報告,要搬遷三裏河體育場,把它建到吉東新區去,說原來的體育場設施落後,建設規模小,已不能適應吉東體育事業發展的要求,要建設一個全省一流,在國內也算頂尖水平的體育場。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打幌子,真實目的,是把體育場搬走,在原來的舊址上搞開發。如今類似的項目實在是太多了,都打著搞活這個搞活那個的旗號,把一些不贏利或贏利小的社會公共服務機構搬到郊區去,騰出中心地帶的黃金地皮,用來搞開發。海州市去年就把海州藝術劇院和海州圖書館搬到了相對偏僻的海東區,在那裏建起了海州新的標誌性建築物海州國際大廈。吉東這個項目報上去後,省上一直沒明確表態,這次下來前,發改委主任還找到馬超然這裏,請示這項目怎麽辦。馬超然自然也表不了態,因為宋瀚林還沒有表態,他就不能表態。有些項目他可以不請示宋瀚林,按自己的意願直接批,有些項目不行,批了是會出事的。


    徐兆虎大約也猜出了他的心思,緊跟著又介紹道:“葉老板最近投資五千萬,新建了一家國際商務會所,想請馬書記過去視察一下。”


    “國際商務會所,規模一定不小吧。”馬超然裝作很感興趣地問了一聲。


    “規模還算可以,本來早就該過來請馬書記的,徐書記一直說,馬書記很忙,所以就沒敢來打擾。”葉老板是一個斯文而又很有禮貌的中年男人,他的樣子很謙和。他說著話,從手提袋裏拿出兩樣東西,一樣是茶葉,一樣是***。


    “初次見麵,不成敬意,還望馬書記能賞光,蒞臨指導。中心有不少保健項目,馬書記辛苦一天,也該放鬆放鬆了。”


    “有機會再去吧,今晚太晚了,還是早點休息吧。”馬超然一邊說,一邊將目光掃向徐兆虎。徐兆虎帶姓葉的來,決不止是請他去放鬆,一定還有其他目的。徐兆虎也不敢打啞謎,他的確是有事而來。見馬超然對葉老板並不怎麽反感,徐兆虎大著膽說:“葉老板一直想拜見馬書記,想請馬書記為明泉集團題幅字。再者,葉老板既是企業家,又是收藏家,得知馬書記是這方麵的專家,有樣東西想請馬書記鑒定一下。”說著,衝葉老板使個眼色,葉老板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件玉器來。


    馬超然的眼睛驀然一亮,葉老板拿出的竟是一件清乾隆桐蔭仕女玉山。這可是件寶物啊,嗜好收藏的馬超然每每看見這種東西,就會情不自禁地想據為己有。葉老板捕捉到馬超然眼裏冒出的那幾道藍幽幽的光,心裏發出一絲竊笑,這可是徐兆虎幫他從五件寶物中選出的一件啊,也是他最為貴重的一件收藏品。他衝馬超然謙恭地笑了笑,雙手捧著玉器,“我是個粗人,不怎麽識貨,還請馬書記賜教。”


    馬超然急不可待地接過玉器,玉挨在手上那種清涼甜潤的感覺真好,他小心翼翼地拿著玉山,把玩起來。


    單從手感就能判斷到,這玉不是贗品,是貨真價實的乾隆玉。此玉山白玉質,有黃褐色玉皮。以月亮門為界,把庭院分為前後兩部分,洞門半掩,門外右側站一女子手持靈芝,周圍有假山、桐樹;門內另一側亦立一女子,手捧寶瓶,與外麵的女子從門縫中對視,周圍有芭蕉樹、石凳、石桌和山石等。器底陰刻乾隆禦製詩、文各一。詩雲:


    相材取碗料,就質琢圖形。剩水殘山境,桐簷蕉軸庭。


    女郎相顧問,匠氏運心靈。義重無棄物,贏他泣楚廷。


    末署“乾隆癸巳新秋禦題”及“乾”、“隆”印各一。文曰:“和闐貢玉,規其中作碗,吳工就餘材琢成是圖。既無棄物,且仍完璞玉。禦識。”末有“太璞”印。


    本器從內容到風格皆仿油畫《桐蔭仕女圖》而作,所用玉料實為雕碗後的棄物,但玉工巧為施藝,庭院幽幽,人物傳神,人們似可聽到兩女子透過門縫的竊竊私語。剩料被加以利用,這種取其自然之形和自然之色傳以生動之神的做法,正符合“勢者,乘利而為製也”。此器是清代圓雕玉器的代表作,稀世珍寶啊。


    馬超然曾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看到過這玉器,想不到,今天能在吉東再看到它。他連連歎道:“好玉,好器,貨真價實的寶貝。”


    葉老板裝作驚訝地說:“真是真品啊,去年我請北京來的專家鑒定,他們還說是贗品,一千塊錢都不值呢。”


    “怎麽可能,這玉,雖不能說價值連城,但絕少不了……”馬超然差點就說出一個嚇死人的數字,不過他畢竟經驗老到,關鍵時刻還是能收住口。他再次拿起玉,借著燈光又看了會兒,道:“我也不敢保證,畢竟,這種東西民間不多見,仿造和假冒的也多,還是請專家再鑒定吧。”


    徐兆虎趕忙討好:“還哪有專家,馬書記就是最好的專家。馬書記說真,它就是真;馬書記說假,它就是假。老葉,先把它收起來,讓馬書記帶迴去慢慢鑒定。”


    “好,好,我也正是這個意思,就怕給馬書記添麻煩。”葉老板一邊客套,一邊小心翼翼將玉山包了起來。


    馬超然想了想,道:“也好,我先給葉老板打個收條,將來鑒定好了,你跟老徐再來拿。”說著真就要拿筆寫收條。葉老板慌了,“使不得,使不得,怎麽能讓書記打收條呢。”徐兆虎也說:“一件小玩意兒,不要緊的,書記就不必認真了。”


    馬超然本就是做做樣子,哪能真給葉老板打收條。所謂的鑒定,其實就是變相把玉山送給他。如今送禮的花樣是越來越多了,送出的禮也越來越闊綽。不過像葉老板這麽大方的,還真不多見。馬超然心想,葉老板求他辦的事,也一定不小。


    不過這件事值,馬超然衝自己說。


    意外地擁有一件玉器,馬超然心裏分外高興,對徐兆虎還有市長楊其亮,態度也好了許多。吉東方麵更是高興,因為四個檢查組中,隻有這個檢查組是省委副書記帶隊,可見,省委對吉東還是很重視。


    如今判斷省上對一個市到底重不重視,關鍵要看省委、省府主要領導來得勤不勤,主要領導來的次數多,就證明你這兒有戲,隻要你把機會把握好了,你的前程一定比別人好。徐兆虎以前就跟馬超然關係不錯,別人私下都說,他是馬超然這條線上的。但他覺得,他跟馬超然之間,還缺少點東西,這一次,他下決心要把最後那層隔膜捅開。隻有跟領導做到心貼心,你才能真正成為他的人。


    白天又是到點上視察,馬超然看了兩家企業,又檢查了下麵一個縣級市的工作,然後驅車到市裏。縣級市的書記和市長非要留領導們吃飯,說市裏已安排好了。徐兆虎說不必了,馬書記時間緊,日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其實他是把宴請的機會留給了葉老板葉明泉,晚上還讓葉明泉安排了特別節目。剛一上車,葉明泉的電話就來了,告訴徐兆虎,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就等兩位書記大駕光臨。徐兆虎笑說:“明泉啊,機會我是給你創造了,能否抓得住,就看你了。”葉明泉忙說:“謝謝徐書記,明泉一定不辜負您的厚望。”徐兆虎又簡單問了下宴會準備的情況,然後放心地合了電話。


    車隊駛進吉東市,十五輛車在警車的引領下朝明泉山莊開去,徐兆虎心潮澎湃。葉明泉是他樹起來的典型,也是當前吉東企業界的一麵旗幟,如果這次葉明泉再跟超然書記搭上關係,這麵紅旗就永遠不倒了,那麽……他正想得帶勁,手機突然叫響,是墨彬打來的,問他車隊要去什麽地方。徐兆虎忙說:“去明泉山莊,晚飯安排在那裏。”墨彬說:“馬書記說要吃工作餐,你讓市裏的同誌去山莊,省裏來的同誌都迴賓館。”


    “秘書長,不可以啊,都已經安排好了。”徐兆虎緊著跟墨彬通融,墨彬這個電話實在是太意外。


    墨彬一改往日溫和的口吻,冷冰冰說:“就這麽定了,我們先迴賓館,你把車隊分散一下。”


    徐兆虎如墜霧裏,不明白哪兒做錯了,在車子裏僵了有幾秒鍾,就已看見馬超然和墨彬他們的車子已穿過十字路口,朝吉東賓館駛去。他馬上打電話給市長楊其亮,楊其亮聽了也是一驚,請示他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讓車隊分開,你我到賓館,其他同誌就地解散。”


    十分鍾後,車子停在了吉東賓館,楊其亮跑步去了餐廳,餐廳還不知道情況呢。徐兆虎賠著笑,小心翼翼來到馬超然麵前,“馬書記,這……”


    “就到餐廳隨便吃點吧,越簡單越好,不要再鋪張浪費了。”馬超然好像並沒生徐兆虎的氣,說話的語氣很隨和,臉上也是一如既往的親切表情。徐兆虎略微鬆下一口氣,不過還是不敢大意,接著道:“餐廳沒有通知,就怕……”


    “沒關係,先迴房間休息一下,讓他們準備簡單點,四菜一湯,工作餐標準,半小時後我下來。”說完,也不管徐兆虎等人臉上什麽表情,自顧自地上了樓。墨彬要跟過去,馬超然說:“你陪陪他們吧,我上去洗把臉。”墨彬隻好收住步子。半天,墨彬迴過身來,有點怪罪地望住徐兆虎:“怎麽迴事?”


    徐兆虎再次緊張地說:“我也不清楚,還以為秘書長知道緣由呢。”


    兩人臉上就都不自然起來。墨彬顯得比徐兆虎還莫名其妙,他還以為是徐兆虎他們惹惱了超然書記,現在看來不是。默站了一會兒,墨彬不放心地說:“到裏麵看看吧,別再弄出不愉快來。”兩人走進去,看見楊其亮正在衝賓館經理發火。原來好一點的包廂都坐滿了人,賓館騰不出地方。徐兆虎眉頭一蹙,將市委負責接待的副秘書長叫來,問今天用餐的都是什麽人。副秘書長說:“省物價局和省工商局各兩桌,其他是市裏部門。”


    “那就讓市裏部門全撤出去!”


    不大工夫,幾個包房騰了出來。徐兆虎和墨彬上樓去請馬超然,走到門口,聽見馬超然正在打電話,兩人互相望了一眼,止住步子,耳朵卻像長了翅膀似的,要飛進去。徐兆虎屏聲靜息,終於聽得裏麵的聲音。馬超然好像在跟別人談這次檢查的事,對方一直在講,馬超然一直在嗯,未了,馬超然說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徐兆虎有點掃興,他還以為能聽到什麽要緊的話呢。


    這天的飯吃得很壓抑,餐廳倒是按馬超然的要求,準備了四菜一湯,盡管這四菜比平時徐兆虎他們吃的一桌還要豐盛,都是一個大盤裏麵拚六個小盤,比葉明泉那邊準備的也遜色不到哪裏,但因為少了馬超然的笑臉,飯菜的香味也就沒了。馬超然緊繃著臉,神情比半小時前還嚴肅,一桌的人誰都不敢講話,都規規矩矩拿著筷子。馬超然夾一筷子,他們輪流夾一筷子,馬超然不夾,大家都不敢夾,就那麽握著筷子,各個心事重重。


    飯後,馬超然一言不發地上了樓,墨彬猶豫了一會兒,也上了樓。省裏來的同誌一看情況不妙,全都“逃跑”了。包廂裏隻剩徐兆虎和楊其亮時,兩人長長出了一口氣。楊其亮說:“又不知哪兒開罪了,驚出我一身汗。”徐兆虎說:“估計不是我們開罪了他,可能另有原因。”


    “但願如此吧,這兩天,我緊張得尿都撒不出來。”楊其亮像吐出一根魚骨頭一樣吐出一句窩在心裏的話。徐兆虎望一眼楊其亮,他雖沒這麽嚴重,但因費盡心機安排好的晚上活動又泡了湯,不免有些失落,“其亮啊,這份差事,不好幹。”


    馬超然並不是給徐兆虎和楊其亮撒氣,他們沒有做錯什麽,他是怪墨彬。下午五點,也就是縣級市檢查完工作的時候,馬超然突然接到省紀委一位副書記的電話。這位副書記在另一個組,帶隊的是省人大一位副主任。副書記簡單跟馬超然寒暄幾句,道:“馬書記,有個情況我得向您匯報一下,不知道您那邊注意到了沒有?”馬超然問什麽情況,紀委副書記如實說:“這次下來,各組都很注意,我們這邊是一天三頓工作餐,截止今天還沒讓市縣宴請過,我問了下,其他兩個組,情況也一樣。”


    馬超然甚為愕然,如此重要的信息,他怎麽一點都不知道?!車上取消了宴請,馬超然還不放心,迴到賓館,將電話打給另一個組的副組長,那位副組長證實了這點,說他們那邊也一樣,帶隊的黃副省長一到市裏便要求,第一,不準搞接待;第二,晚上不能單獨活動;第三,不容許市裏以任何方式向檢查組成員送禮品。馬超然聽完,頓感被人戲耍了一般,腦子裏那根神經怎麽也緩不過勁兒來,一定是提前有人約定了口徑,隻把他蒙在鼓裏。


    這事極大地刺激了馬超然,吃飯的時候,他在不停地想一個問題,宋瀚林這樣做,目的到底是什麽,就算別人都清廉,他馬超然大吃大喝,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啊。難道?馬超然本能地將目光對到政研室新上任的主任餘詩倫臉上,別人都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坐在那兒,獨獨餘詩倫,照舊擺出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在埋頭苦吃。馬超然盯著餘詩倫望了好長一會兒,突然明白,宋瀚林下一步,很可能要在大吃大喝上做文章了。


    晚上九點,馬超然還在想,怎麽才能把葉明泉送的禮品退迴去呢?下午這兩個電話突然提醒他,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宋瀚林眼裏。宋瀚林興許就是要借這次機會,拿到他的一些把柄。自己太輕率了,怎麽能收下這件禮品呢?可一看見那玉山,他又露出難舍的表情。真是稀世珍寶啊,這樣的東西,踏破鐵鞋都覓不到,現在到了手,怎麽能舍得再退迴去?


    難啊,忍痛割愛的事,做起來真要命。


    馬超然正捧著玉山獨自傷感,門鈴響了,他慌忙將玉山藏在床頭櫃裏,整整衣服,問:“誰啊?”


    門外響來氣壯山河的一聲:“我是退休老幹部王化忠,有事向馬書記反映。”


    一聽是王化忠,馬超然的臉黑下來,旋即,就又明亮起來,興奮地應了一聲:“是老領導啊,快請。”


    門開了,門外站的,不隻是王化忠,還有一個女人,五十歲左右,樣子挺幹練,綠衣白褲,穿得也還得體,隻是燈光下泛出施了薄粉的那張臉,讓人看了不舒服。


    不是每個女人都適合濃妝,尤其上了年紀的女人,和不屬於妖冶類型的女人。


    馬超然不認識這個女人,但還是熱情地邀他們進屋。


    王化忠大大方方坐下,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馬超然說:“不知道老領導要來,失敬失敬。”目光幾次掃向女人,意在探明她的身份。王化忠見狀,介紹道:“這位是吉東市原財政局長江玥同誌,她也是找書記反映情況來的。”一聽江玥這個名字,馬超然心裏一動,臉上掛著笑說:“是江局長啊,早就聽說過。”


    江玥馬上矜持地一笑:“馬書記好,打擾馬書記了。”


    馬超然說不打擾,王化忠說:“馬書記就是下來體察民情的,江局長,你也大方點,現在不是扭捏的時候。”


    江玥臉微微一紅,看上去有點羞澀。五十歲的女人臉要是紅起來,也別有一番風味。馬超然突然感覺到,這女人好像是被王化忠脅迫來的。


    兩人坐定後,馬超然問:“二位有什麽情況要反映?”王化忠激動地說:“我們告狀!”


    馬超然嗬嗬一笑,王化忠他以前接觸不多,對這人也不太了解,但就憑他今天這態度,馬超然心裏就沒有好感。不過他還是臉上堆笑,說“什麽人惹老領導生氣了,看把老領導激動的。”


    “我要告前市委書記普天成,他在吉東一手遮天,幹下了黨紀國法不容的事。”王化忠抖著身子說。


    “有這麽嚴重?”馬超然邊給二位倒水,邊笑眯眯地盯著王化忠。


    “還有比這嚴重的事。他利用職權,把大型工程承包給沒有資質的自家兄弟,結果造成重大工程事故,五名民工當場被塔吊砸死。事發後他不追究肇事者的責任,反倒拿國家的錢安撫遇難者家屬,還指使蘇潤等人造假,他這是在犯罪!”


    “不會吧,普秘書長哪來的弟弟,老領導一定是弄錯了。”馬超然故意道。


    “我沒有弄錯,那個叫朱天彪的小包工頭,就是普天成的弟弟,是他父親跟別的女人生的。”


    馬超然表情微微一變,“老領導,這種話可亂講不得,天成同誌的父親是老革命,老功臣。”


    “老革命咋的,他兒子不是好貨。馬書記,不瞞你說,我跟國安同誌剛從北京來,我們就是拚上這條老命,也要把普天成這個混進黨內的腐敗分子搞倒搞臭。”


    搞倒搞臭四個字,讓馬超然心裏不舒服,這話帶有“**”遺風。他沒再接王化忠的話茬,將目光轉向沙發上矜持地坐著的江玥身上:“江同誌請喝茶。”


    江玥馬上欠欠身子,一雙大眼睛撲閃了幾下,“謝謝馬書記。”


    “江同誌今天來,又有什麽情況?”馬超然問。


    江玥本來紅著的臉越發紅了,看來,到領導麵前告狀,她還不適應,或者,她有什麽壓力。馬超然發現,江玥的胸脯在微微起伏。


    “我……”江玥不知該怎麽迴答,目光求救似的望住王化忠。


    “江局長,你也不用害怕,馬書記這次下來,就是專門調查吉東的腐敗問題的,你把自己的遭遇跟馬書記說說。”


    “這個……”江玥垂下頭,半天不語,她的臉由紅轉白,繼而,又變了顏色。馬超然還沒看明白,江玥突然哭出了聲,肩膀一抽一抽的,身子也跟著抽動起來。


    馬超然這才明白,這個女人會演戲,她剛才是在迷惑他。馬超然歎一聲,衝王化忠說:“老領導誤會了,我這次下來,重點是檢查吉東的黨風黨紀,並不是專門來調查誰的。”


    “這還不一樣?黨風黨紀就是讓普天成這些人敗壞了的,你看看,他把一個好幹部迫害成了啥樣?江局長,哭不頂用,你應該把自己所受的迫害還有普天成在你身上幹的那些勾當全講出來。”


    馬超然突然就生出一股厭煩,說不清的一種感覺,很糟糕。這些年來,找他反映情況的人不少,告狀的也很多,但沒有哪個像王化忠這樣,慢條斯理。他抓起電話,正準備打給墨彬,江玥忽然開了口。


    等江玥說完,馬超然就震驚了。


    江玥說,她在財政局長位子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普天成。普天成跟她早就有私情,兩人保持不正當關係已經有五年了。當時財政局小金庫的錢,都是普天成拿走的,一部分給了他弟弟朱天彪,另一部分,給了一個叫金嫚的女人。


    江玥還說,她在獄中懷的那個孩子,就是普天成的。普天成答應過她,讓她先把事情扛起來,不論判幾年,他都會想辦法把她弄出來。有次普天成去監獄看望她,兩人……


    這晚送走王化忠他們,已是淩晨一點。馬超然無法入睡,如果江玥說的是真的,那麽,宋瀚林就是想保普天成,也保不了。就算江玥說謊,這些事也夠有關部門調查一年半載的。馬超然忽然有個想法,何不借此機會,先整整普天成?鬥不過宋瀚林,難道還鬥不過一個普天成?從普天成這裏入手,說不定就能弄出宋瀚林什麽事兒來。


    是啊,順藤摸瓜,指不定就能摸到一個大瓜。


    這個想法激動著他,也讓他生出一種恐懼,但他實在不能拒絕。他想起最後跟江玥和王化忠兩人說的話:“天成同誌現在是中央管的幹部,如果他真有這些問題,也該中央去查。這樣吧,我給你們提供一個地址,你們把情況如實反映到這裏去。”


    他給的地址是自己在北京的一個特殊關係。他在想,如果上麵能從這個角度幫他一把,他在海東的位置,就有意想不到的變化了。可是,如何跟北京這個關係把內心的真實想法講出來呢?


    有些事做得太明,不好;做得太暗,又達不到效果;純粹放棄不做,又不是他馬超然的性格。馬超然從中央部委到海東,就是奔前程來的。他現在雖說是省委副書記,但離自己心中的目標還有一段距離。況且政治場時刻都有變數,今天你是副書記,明天你可能就什麽也不是,像孫濤副書記,原本還雄心萬丈,虎視眈眈盯著省委書記或省長的位子,一夜間,就成了正部級調研員。級別雖是上去了,但誰都知道,那級別意味著什麽。


    外麵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雨聲淅瀝,滴滴打在馬超然心上。馬超然來到窗前,漆黑的夜晚像厚幕一樣朝他壓來,使他本來就陰沉著的心更加陰沉。後來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這麽做,到底是不是在玩火?


    ·3


    普天成這些天心緒煩亂,整夜整夜地失眠。


    從子水迴來,他的心情本來晴朗了許多,秦鳳嬌那邊不出事,吉東大廈就永遠也翻不了案。公安廳汪副廳長告訴他,吉東一監的監獄長已經換了,丁茂盛調到了勞改農場,接替丁茂盛的,正是當初緊急向汪副廳長反映情況的牛如虎。汪副廳長還說,蘇潤又翻了供,當初跟王化忠、丁茂盛他們說的,他現在一句也不承認,氣得王化忠他們直瞪眼。普天成笑笑,對蘇潤,他太了解了,這種人要是玩兒起心眼兒來,能把你玩兒死。不過他也不敢掉以輕心,蘇潤這人反複無常,今天不出賣他,不等於永遠不出賣,應該想個辦法,讓他早一點出來。或者……


    這些事都是按自己的意願往前進展的,普天成非常滿意,他還跟汪副廳長說,公安局政委馬上要挪到政法委去,要他做好思想準備。汪副廳長感激涕零,再三表示,要把蘇潤這件事辦好,絕不讓領導再分心。誰知這天晚上,鄭斌源突然找到他家,跟他談了一件事,聽得他心驚肉跳。


    鄭斌源說,副省長周國平在玩兒偷梁換柱的遊戲,他把海州和省裏用來解決一毛、三毛職工安置的三千萬轉到大華公司賬上,然後又以大華公司的名義拿出來,由大華公司親自發到職工手上。這樣,大華公司當初的承諾就兌現了。


    “不可能!”普天成一開始根本不相信,認為鄭斌源對省裏和大華有意見,故意這麽說的。鄭斌源也不跟他爭辯,撥通一個電話,讓他親自問。接電話的是位女同誌,姓羅,叫羅恬。她原是一毛廠財務處長,現在受聘於大華海東,是大華財務副總監。羅恬在電話裏重複了鄭斌源的話,還說,下周還會有三千萬從海州藥業公司的賬上打過來。


    海州藥業是海東省最大的醫藥企業,國有控股,這家公司的董事長,是原海東省醫藥總公司的黨委書記。


    羅恬還在電話裏信誓旦旦地說著,普天成卻像是被什麽燙著了似的搶先壓了電話。猜得出,羅恬跟鄭斌源關係不錯,鄭斌源有關大華的消息,很可能就來自於這個羅恬。


    “行啊,知道往裏派臥底了。”他裝作什麽也不在意地取笑鄭斌源,心裏,卻在為羅恬和鄭斌源剛才說的話直打鼓。如果真是這樣,國平副省長就在玩火。


    “你還有興趣開玩笑,你們這是……挖國家牆角!”鄭斌源憋半天,終於憤憤地吐出一句。


    普天成沒有說話,他實在想不出該跟鄭斌源說什麽,國平副省長采取這種辦法安撫職工,也太荒唐了點。這個項目,省裏已經讓步太多,犧牲也太多,現在居然要把大華該出的錢也出了,這太莫名其妙了。


    但是另一個聲音又警告他,國平副省長這樣做,一定有這樣做的道理,指不定就是瀚林書記的意思。瀚林書記不發話,誰也不敢這麽做。這麽想著,他衝鄭斌源說:“一個小小的工作人員,她講的話你也信,我說斌源,你現在是不是太敏感了?”


    “我敏感?是你們做得太過分!你們犧牲了職工利益還不算,還要犧牲國家利益。這哪是在招商,這分明是招來一個吸血蟲!”鄭斌源越說越激動,說到後來,索性站起來,帶著警告的口吻衝普天成發火:“羅恬不是一般工作人員,她在財務方麵是專家,而且是一個有正義感的專家。大華所有的貓膩,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是嗎?”普天成也起身,鄭斌源的態度激怒了他,他正視住鄭斌源。這個時候,他已清楚自己肩上的責任,鄭斌源和羅恬這樣做,矛頭對的並不是副省長周國平,而是瀚林書記。凡是跟瀚林書記作對的人,在他這裏,都不能稱為朋友。


    “老鄭,有些事,不該你我過問的,最好還是不要過問,你這樣下去,很危險。”


    “危險的是你!”鄭斌源說完,摔門而去,臨走還沒忘警告普天成,“你們太貪婪了,多行不義必自斃,沒有誰會成為僥幸者。”


    一連好多個日子,普天成都在想,他貪婪嗎?


    這真是個難以迴答的問題。


    “貪婪”兩個字,本來是衝那些利欲熏心者說的,普天成自認為不是利欲熏心的人。這麽多年,他堅守著一個原則:不該貪的錢,絕對不貪;不該攬的事,絕對不攬;不該搶的權,絕對不搶。可是一路走下來,他卻發現,自己離“清白”兩個字,竟越來越遠;和“純潔”兩個字,更是越來越沾不上邊。是什麽力量,讓他走上了一條並不想走的路?又是什麽力量,讓他放棄了原本抱守的“獨善其身,不與濁流同汙”的信條,成了一名清道夫?


    是的,清道夫,普天成覺得用這三個字形容自己,再貼切不過。清自己的道,也清別人的道。


    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越是苦惱著眾人的問題,就越追尋不來真相,這是普天成的人生經驗,也是他灌給自己的麻醉劑。有時候他覺得,人更像一台機器,被安裝在什麽地方,你就得按什麽地方的步調運轉。小齒輪並不因對大齒輪抱有想法,就不跟它同轉。風扇絕不能因空氣太肮髒而拒絕工作。人也一樣,位置確定後,你的命運基本就定了。


    也有例外,比如鄭斌源,他算是一個獨善其身者,是正義的化身,可結果呢?


    普天成不敢擁有那樣的結果,也不能擁有那樣的結果。當結果明確後,你所邁出的每一步,就被賦予特殊的使命。你是為使命而活,不是為自己而活。


    算了,這些深奧的問題,還是留給哲學家去思考吧。普天成認為自己是凡人,凡人要做的,就是把俗事做得津津有味,而且不出亂子。


    客廳裏傳來腳步聲,隱約還有音樂的鼓噪聲,普天成知道,保姆盧小卉又出來找零食吃了。他看了一眼表,淩晨一點二十。盧小卉最近迷上了上網,家裏年初剛換了電腦,是王靜育硬給換的。有次王靜育到普天成家,要上網查資料,發現網速太慢,再一看電腦,還是三年前的舊貨,便擅自做主,讓一家電腦公司搬來了新的。普天成當時也沒阻止,很多事發生時,普天成都不去阻止,這又是他的性格之一。普天成自己不喜歡用電腦,要用也在辦公室用,家裏這台電腦,等於是擺設。盧小卉住進來不久,怯生生地征求他的意見,能不能讓她把電腦搬到她睡的那間屋去,普天成笑了笑,“要用你就搬去吧,這種小事不用問我。”盧小卉吐了下舌頭,高興地奔電腦而去。普天成望著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歎出一口氣來。本來是想打發掉盧小卉的,這一忙,就把此事給忘了。現在想打發,就有點張不開口了。


    電腦搬進去後,盧小卉就有了一種如魚得水的幸福感,小嘴巴一天比一天甜,臉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燦爛。現在的小姑娘,都是人精啊。


    普天成本來就睡不著,盧小卉這一折騰,就越發沒了睡意,剛想起身到客廳走走,又聽衛生間的門響了一下。他懊惱地歎了一聲,這孩子,又讓他一宿難眠了。


    家裏有個陌生女子,實在糟糕,盡管盧小卉年齡跟普喬差不多,但她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畢竟不是女兒的,那是一種讓人拒絕不開卻又接近不得的氣息,青春、奔放,還響徹著一種莊稼拔節的聲音。這氣息要說對普天成沒有誘惑,那是假話。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麵對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子,都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況且盧小卉發育得那麽飽滿,那麽結實,她哈出的每一口氣,都透著早熟女子的芳香。有次普天成迴來得晚,十二點多了吧,竟碰上盧小卉穿著三點式在家裏走動。當下,他的腳步就僵住了,眼睛暈眩得睜不開。那天偏又喝了點酒,等盧小卉鑽進臥室,他搖晃著身子來到書房時,腦子裏就盡是那三點。黑色紋胸,粉紅色的褲衩,裹住的都是蓬蓬勃勃的地方,他的體內發出一種久長時間都沒有發出過的燥熱。那晚他嚇得書房都沒出,半夜口幹,想喝水,矛盾再三,還是堅持住了。第二天他就想打電話給王靜育,讓他把這個麻煩帶走,也把這團火一般的燥熱帶走。但不知怎麽,他又沒打。後來他婉轉地提醒過盧小卉,讓她注意一點,盧小卉嬌羞地笑了一下,粉紅著臉道:“知道了,普叔叔。”


    這聲普叔叔,讓普天成驀地臉紅。是啊,人家還是孩子呢,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己。普天成暗暗責備了一通自己,就把打發盧小卉的想法又收了起來。


    現在,隨著衛生間的門發出的那一聲召喚般的響,普天成的心就又開始上下亂跳了,怦怦亂跳。耳朵也格外不爭氣,拚了命地要往那門裏擠。不幸的是,盧小卉真就在這個時候衝起了澡。水聲嘩嘩,撩動著屋子裏的空氣,也撩動著床上獨守寂寞的普天成的心。這女子,居然連門也不插!


    一股混合著青春女子體味的異香幽幽飄來,蕩在偌大的臥室裏,久久不肯散去,普天成被這異香熏得想吼。


    胡兵和馬效林相繼打來電話,告訴普天成馬超然在吉東的行蹤,馬超然跟什麽人接觸,在什麽場合說了什麽話,等等。特別是胡兵,幾乎隔一天一個電話。這天晚上,胡兵又打來電話,跟普天成匯報了將近兩個小時,將馬超然接見王化忠和江玥的事一一說了。胡兵特別強調,昨天晚上,馬超然在他下榻的吉東賓館再次單獨約見了江玥。


    又是江玥,這個該死的女人,她到底要做什麽!


    普天成盡管深信自己沒有什麽把柄落在江玥手裏,但馬超然如此對江玥感興趣,還是讓他坐臥不寧。當初讓馬超然這個組到吉東去,普天成心裏就有想法,出發前一天,他還特意找過瀚林書記,婉轉地說:“能不能把檢查組的路線調整一下?”宋瀚林像是沒聽懂他的意思,悶著臉問:“怎麽調?”普天成大著膽說:“吉東那邊情況複雜,馬書記去了會不會?”


    “正因為複雜,才讓超然同誌去。”宋瀚林說完這句,話題忽然一轉,過問起企業摸底的事來。普天成這才記起,瀚林書記是跟他交代過此項工作的,國家發改委的正式文件下來了,跟當初瀚林書記說的一模一樣,隻是時間上有些緊,要求這月底就把重點扶持的企業名單還有近三年的生產經營情況報上去。普天成幹笑兩聲,“情況調查得差不多了,最近在整理名單,我們拿出初步意見後,再請書記過目。”


    宋瀚林嗯了一聲,起身,望住他說:“最近你好像有些精力不集中,是不是遇到啥分神的事了?”普天成趕忙搖頭,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最近有些感冒,不過不打緊,正在吃藥呢。”宋瀚林笑笑,不再說話,隻是意味深長地望著他。普天成被瀚林書記望得很不自在,借故辦公室裏還有人等他,溜了出來。


    瀚林書記為什麽要讓馬超然負責吉東,普天成一直找不到答案,但他深信,這裏麵是有文章的。依他多年的經驗,他認為瀚林書記是在考驗馬超然。但是馬超然的做法又讓他費解,依馬超然的智慧,他不會猜不到瀚林書記的用意,猜到了而不去理會,反倒變本加厲,把不該挑的事也挑起來,馬超然又下的哪步棋?


    複雜啊,這兩個人,一個按兵不動,一個躍躍欲試,普天成心裏的預感越來越不好。如果他們兩人真要撕破臉,是有一批人要成為犧牲品的。


    普天成祈禱,但願自己不要成為他們的刀下之鬼。


    吉東這邊的消息讓普天成沉不住氣,他想找瀚林書記探探口氣,但這些天瀚林書記格外忙,普天成一直找不到機會。法國那邊來了兩個考察團,考察海州的淡水魚養殖和地鐵項目,看來,跟法國合作的兩個項目就要提上日程了。


    下午一上班,紀委化向明書記突然打電話,請他過去一趟。普天成合起手中的材料,匆匆往化向明辦公室趕去。


    化向明書記的辦公室在裙樓,裙樓的四、五、六三層是省紀委,普天成進去時,化向明正在跟別人通電話。化向明衝他擺擺手,示意他先坐。普天成沒坐,化向明辦公室裏的花開得很好,他裝作欣賞花的樣子,來到窗前,耳朵,卻鬼使神差地聽著化向明打電話。


    跟化向明通電話的好像是北京那邊,具體哪個部門普天成沒聽出來,但他相信,不是中紀委就是監察部。因為化向明匯報的,都是省裏在反腐倡廉方麵的做法。普天成的心情莫名地緊張起來,化向明當著他麵通這種電話,什麽意思?還未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化向明的電話打完了。


    “快坐。實在不好意思啊,把你這個大忙人給拉來了。”


    “我算哪門子大忙人,要說忙,化書記你才是大忙人。”普天成故意謙虛著,目光,卻在捕捉化向明表情的變化。


    化向明像是心裏真有事,等普天成坐定,水還未倒,他就說:“有件事想跟秘書長通個氣。本來我該去你那邊,考慮到你那兒來的人多,不方便。”


    普天成哦了一聲,身子不由得就緊了幾緊。


    “最近有人連續不斷地向中央反映海東這邊的情況,弄得我們很被動。”化向明泡好了茶,為普天成遞過來一杯。普天成感覺自己接住杯子的手有些抖。


    “這種情況很正常嘛,有幹工作的,就有告狀的。”他說。


    化向明從桌上拿起煙,遞給普天成一根,普天成擺擺手,說不抽。化向明也不客氣,自己點了抽。省委班子中,化向明是個大煙鬼,為他抽煙,瀚林書記特批過一條,常委會開到中間,可以允許他抽一支。他自己發誓要戒,到現在也沒見他少抽一支。


    “秘書長說得有道理,現今幹工作,就不能怕別人告狀,但這次情況有點特殊。”


    “哦?”普天成故作驚訝地抬起目光,盯住化向明。


    化向明壓低聲音:“這次跟工作無關,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是嗎?”普天成的心快要跳出來了,他恨自己無用,還久經考驗呢,這麽幾句話,就讓他亂了方寸。


    “是啊,有個叫蔣婷婷的女孩子,秘書長聽說過吧?”


    一聽蔣婷婷,普天成的心驀地一亮,剛才變白的臉瞬間又容光煥發起來,但他壓製著自己的情緒,繼續裝作不安地說:“這個名字,好像聽過。”


    “秘書長好好想一想,去年七月份,全國人大組織的考察團來海東,好像是在古街,聽說蔣家父女就告了狀。”


    普天成一拍大腿,好像瞬間記起了這事,“對,有這麽一檔子事,這事好像跟南懷有關?”


    “豈止是南懷,這事攪進去的,不少啊。”化向明的聲音變得沉痛,神情也黯淡下來。不等普天成說什麽,他又道:“今天請秘書長來,就是想了解一下,南懷書記朱錦文,這人品質到底咋樣?”


    普天成沉默半天,聲音低沉地道:“這個,我也說不準,按理說,錦文同誌不是那樣的人。”


    “我也納悶呢,一個黨培養多年的領導幹部,怎麽能幹出這種事呢,這可不是一般的錯誤啊。”


    兩人圍繞這事,又談了一陣。從化向明的話裏,普天成明白了一件事,有人把南懷嫖幼案舉報到了中紀委,受害者遠不止蔣婷婷一個,聽化向明說,僅舉報信中提到的,就有八位女生。普天成心中湧上一層難以抑製的快意,這層快意並不是衝朱錦文的,而是衝著徐兆虎。化向明雖沒明說,攪進去的還有哪些人,但普天成相信,徐兆虎首當其衝,雖不能說是罪魁禍首,但也絕脫不了幹係。


    從化向明辦公室出來,普天成感到渾身無比地輕鬆,心頭積壓了許多日的陰雲一掃而光。他從裙樓的窗戶望出去,發現天是那麽地湛藍,陽光明媚得讓人要醉。他掏出電話,急不可待要打給馬效林,一抬頭看見了一張半生不熟的麵孔,此人好像是南懷市長張華泉。普天成剛合上電話,張華泉已到了跟前。


    “秘書長好。”張華泉彎腰點頭,衝普天成打招唿。普天成伸出手,大方地跟張華泉一握,用極親近的口吻說:“是華泉啊,啥時過來的?”


    一聽秘書長這麽親切,張華泉臉上的表情就不知怎麽塗染了,受寵若驚地抓著普天成的手,“我剛到,秘書長最近身體好吧?”


    “好,好。”普天成直挺著身子,剛才他還不明白化向明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些,現在看到張華泉,謎底似乎揭開了一半。


    “是找向明同誌吧,他在。”普天成抽迴自己的手,很曖昧地盯住張華泉。


    張華泉臉上撲閃著尷尬的表情,道:“我找化書記匯報一下工作。”


    “那好,快去吧,向明這會兒正好一個人。”


    跟張華泉分了手,普天成心裏就對事態有了進一步的判斷,化向明告訴他這些,是跟他賣一份人情,這份人情很可能要還到張華泉身上。


    迴到辦公室,普天成立刻將電話打給馬效林。馬效林說,他去了兩次南懷,都未找到蔣家父女。聽人說,蔣家父女上北京告狀去了。


    “這就是你辦事的效率啊。”普天成責備了馬效林一句,又道,“這事你不用管了,最近馬書記在下麵,你的腿要勤快點。”


    馬效林似懂非懂嗯了一聲,普天成也不多說,合上電話,替自己泡了一壺新茶,很有滋味地品著。


    快下班時,普天成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妻子喬若瑄打來的,問他最近省裏是不是要調整下麵的班子,普天成說:“你哪來的這消息,我都沒聽說呢。”喬若瑄說:“下麵已經嚷開了,這次檢查完,就要動真格的。”普天成不想就這個問題跟妻子多談,關於調整各市班子的事,早在瀚林書記到省委任職後就提了出來,之所以遲遲未動,是瀚林書記覺得時機尚不成熟。至於啥時成熟,誰也說不清,因為這種時機隻有瀚林書記一個人把握。下麵猜測歸下麵猜測,上麵不行動,所有的猜測就都是白費力氣。喬若瑄見普天成不積極,生氣了,“你倒是說話啊,是不是真要把我弄迴去?”


    “差不多吧,你心裏有個準備。”普天成突然認真起來。人就是這麽怪,普天成本來是不想在電話裏談這事的,喬若瑄一固執,他反倒來了靈感,何不借這機會勸勸她呢?


    “我說老婆,就算不調整,你那個位置,也得讓出來了。”


    “憑什麽,我喬若瑄哪點幹得比別人差了?普天成,我可警告你,你少在背後搞小動作,你的小詭計以為我不知道?你若真把我這位子給搞黃了,我跟你沒完!”喬若瑄一急,說話就露了原形。普天成心裏暗笑,女人就是女人,從來就不知道大局是個什麽概念,你以為那位子是你想坐就能坐定的啊,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位子是大家輪流坐的,官也是大家輪流當的,你一家霸住兩個顯赫位子,算什麽事?不過嘴上他還是很服軟地說:“第一,我沒搞小動作,也沒啥陰謀詭計。第二,這事我說了不算,有能耐,你直接找瀚林書記。”


    “找就找,以為我怕啊。”喬若瑄說完,恨恨地壓了電話。普天成忽然有些失落,不幸的是腦子裏緊接著又冒出瀚林書記那張容光煥發的臉來。這張臉一下就讓他陷入到往事中,他仿佛聽見,煙雨蒙蒙的巷子裏,一個脆脆的聲音響過來:“瀚林哥哥,瀚林哥哥……”


    普天成正在沙發上生悶氣,於川慶又打過來電話,開口就說:“領導忙啥呢,是不是又在搞錦繡文章啊。”普天成一聽於川慶說話沒正形,就知道他那邊閑著了,便道:“我在思考公平兩個字,有人忙得喘不過氣,有人卻閑得發高燒。”於川慶嗬嗬笑笑,“讓領導說準了,今天是周末,閑得無聊,不如湊個酒局,請領導賞光?”普天成哎呀一聲,他把周末給忘了,懊惱地叫了一聲:“早不提醒我一聲,我打算去林河的。”普天成沒有說謊,林河也是他工作過的地方,如今升成了縣級市,上周他以前的老領導、林河縣委原書記的兒子專程到省裏來,說老爺子很想他,讓他抽空去一趟林河。普天成想,一定是老爺子不行了,人到臨走的時候,會記起很多人和事,特別是過去走得近的。普天成答應,這周一定去看老爺子,免得哪一天老爺子一蹬腿走了,給誰都留下遺憾。


    於川慶笑說:“跑林河做什麽,晚上我約了幾個人,一起吃頓飯。大家都有點想領導了,說再不接見,你就成了官僚了。”普天成幹笑兩聲,於川慶聽上去說得輕鬆,其實這種飯局都是提前設計好的,隻是他不知道罷了。別人的邀請他可以拒絕,於川慶這邊不能。他略一沉吟,道:“也行吧,什麽地方?”


    “還能什麽地方,老地方唄。”


    一說老地方,就知道是江海玲的獅子樓。於川慶膽子也是忒大了點,以前跟江海玲還是偷偷摸摸,現在好,不用迴避人了,什麽人都往那兒帶。普天成心裏想著,嘴上卻沒說什麽,啥人有啥人的活法,於川慶在女人問題上從來不亂交,就認準江海玲一個。江海玲呢,到現在也沒嫁人。不過他們倆人處得也好,從來沒聽說因為江海玲,於川慶跟妻子葉莉莉鬧過什麽矛盾。這點讓他既服氣又不服氣,當年他跟金嫚惹出那檔子事,喬若瑄差點把他殺了,好在喬若瑄是個既往不咎的人,自從大鬧一場後,再也沒問過這件事,還以為他真跟金嫚斷了。


    男人的卑鄙就在於不停地拿謊話騙妻子,而且那些謊話往往說得氣壯山河,且又天衣無縫。女人的愚昧就在於總是拿謊話當真話,男人說得越堅決女人也就信得越堅決。上帝在創造人類的時候,充分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天下男人各個是撒謊高手,女人呢,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弱智或是傻子,明明活在謊言編織的世界裏,卻總要安慰自己,我的男人不會撒謊。


    ·4


    下班後普天成直接來到獅子樓,於川慶他們早已到了。周末就意味著大多數上班族可以為所欲為,盡情放縱;周末也同時意味著各大酒店可以爆滿。如果有人心血來潮,要在周末查一下各單位的崗,十有八九,你會絕望。如果有人再認真一點,查一下周末各酒店大吃大喝的國家工作人員,這個人數怕就不會隻驚到你了,一定會驚動中央。好在現在這樣添亂的人不多,太平盛世,吃吃喝喝隻能表明大家和諧。平時大家那麽忙,打個電話問候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也隻有周末,才能抽出身來聯絡聯絡感情。吃皇糧吃皇糧,皇糧就是讓大家盡情來吃來喝的。獅子樓雖不是一流名店,但下麵停的名車不少,普天成掃了一眼,一大半,都是機關單位的。


    普天成往樓上去時,腦子裏閃著這樣古怪的想法,後來他想,自己是不是到了更年期,怎麽腦子裏總是出現一些不該有的想法?他搖搖頭,提醒自己,你是秘書長,要心懷大事,目標高遠,切不可婆婆媽媽,雞毛蒜皮。


    出了電梯,於川慶等在那兒,笑著走過來,跟他握手,“我還怕領導不肯賞光呢,又不敢打電話催。”普天成白了他一眼,“於總管的命令,我敢不服從?”


    “領導這麽說,可就是打我臉了,我也是替領導著想,想讓領導放鬆放鬆。”


    “你也會替別人著想,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於川慶嗬嗬一笑,“領導不能光批評,該表揚時還要表揚,表揚使人進步麽。”


    兩個人鬥著嘴,往包間去。有人認出了他們,遠遠停下,側著身等他們過去;也有人從遠處笑吟吟過來,熱情而又謙卑地問他們好,言語間盡是恭維和討好的話,聽得普天成起雞皮疙瘩。重新剩下他們兩個人後,於川慶就壞笑著說:“吃飯都有人請安,跟領導在一起,感覺就是不同。”普天成剛要挖苦,就見江海玲邁著嫋嫋的步子走過來。普天成眼睛一亮,今天的江海玲漂亮極了,也嫵媚極了,一件水紅色無領上衣讓她原本就奔放的身子更加火熱,窄窄的裙子緊箍著她高翹而又渾圓的臀部,每挪一步,都是風景。紅色的高跟涼鞋讓她腳下的地毯都變了顏色,婀娜的身姿更是韻味十足。普天成收迴目光,衝於川慶道:“貧嘴啊,領導真的來了。”於川慶也像是被江海玲驚了眼,略帶自豪地笑說:“她是給你老人家請安來了。”普天成趁勢說:“好啊,今天讓你們小兩口出出洋相。”於川慶趕忙求饒:“使不得的,這事要是曝了光,我就沒法活了。”


    “你還怕曝光,我還以為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普天成帶著告誡之意挖苦了一句。於川慶聽出了弦外之音,但沒做任何解釋。


    於川慶對待女人的態度跟普天成完全不同,他屬於那種敢愛敢恨的人,這輩子,在妻子葉莉莉之外,他就一個江海玲,這個女人是他的命。葉莉莉跟他鬧過不隻一次,還差點離婚,但他就是放棄不了。後來路波知道了,嚴厲批評過他,於川慶口頭上答應要跟江海玲分手,背地裏,還是一如既往熱火著。省長路波無奈地說:“英雄難過美女關,川慶,你還沒到英雄的份上,就被美女咬住不放了。”於川慶苦笑道:“世間的事,真是說不清,別的方麵我都可以自製,獨獨跟她,自製不了。省長您讓我跟她斷,就跟砍掉我一隻手臂一樣難過。”路波雖是省長,但也是性情中人,聽他這麽一說,很無奈地歎了一聲:“川慶啊,不是我不許,我是怕別人不許,因為一個女人毀了前程,你覺得劃算?”


    於川慶想了想,道:“如果為她栽了,我認命。”


    碰上這種情種,你是沒有辦法的,省長路波沒辦法,他妻子葉莉莉也沒辦法。去年開始,葉莉莉跟他就開始分居,到現在兩人隻是維係著夫妻的名義,實質性的生活,已沒有了。於川慶聽說,葉莉莉前不久也找了一個情人,是**那邊的一個投資商,比葉莉莉大十歲。閑話傳到他耳朵裏,他隻是笑了笑,看不出有多痛苦。其實痛苦還是有的,隻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於川慶也有點無能為力,總不能自己左擁右抱,而讓葉莉莉獨守空床吧。


    說話間,江海玲已到了跟前,緋紅著臉,在普天成麵前她還是多少有點不自在,嬌羞的樣子更顯嫵媚。“秘書長好。”她衝普天成點點頭,側身站在了一邊。普天成笑說:“這裏有兩位秘書長,你是問哪位秘書長呢?”江海玲臉更紅了,羞澀道:“當然是問普秘書長您好了。”說著目光飛快地往於川慶臉上一掃,隨即又收了迴來。


    “這不好嘛,有人會提意見的,你還是跟於秘書長也問聲好吧,要不然,今天這頓飯,他又要賴賬。”


    “有您在,不怕他賴賬的,秘書長先請,那邊來了幾位客人,我得過去打聲招唿。”


    普天成收住玩笑,正經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們。”等讓過江海玲,他又挖苦於川慶:“小心啊,打扮這麽豔,讓人搶走了可不好。”於川慶不自禁地迴頭望了一眼江海玲,心潮澎湃道:“不會是領導想搶吧,你身邊那麽多,我還想讓你淘汰出來一位呢。”


    “貪得無厭,等會兒我就把這話說給她。”


    到了包間門口,兩人自動收住話頭,臉上也換成平日保持慣了的嚴肅表情。都說變臉術在川劇中,其實官場中人才是真正的變臉高手。


    普天成沒想到,候在包間裏的,居然是海東政界兩位風風火火的女強人。一位是省婦聯主席楊馥嘉,一位是省總工會主席黃麗英。這兩個人在,今天這頓飯,可就熱鬧了。不過普天成也納悶,於川慶怎麽約了這兩位來?再一看,就明白了,原來包間裏還有一位,正是他在裙樓碰見過的南懷市長張華泉。


    不用說,這頓飯是張華泉請的,於川慶是張華泉拉來的大媒,是今天這飯局的穿線人。


    官場吃請是很有一套學問的,首先,請客者得掂量清自己,你是哪個級別的人,你能請得起哪個級別的人。比如張華泉要是直接請普天成,那就犯了大忌,非但請不到,還會傳為笑談。如今吃飯已成了一種負擔,更成了一場交易,像普天成這個級別的領導,私人宴請幾乎是不參加的,下麵市裏的人要請他,除非有鐵的關係。請不動普天成,但你可以請一位能請得動的人,比如於川慶。普天成雖然不知道張華泉跟於川慶有什麽私交,但憑今天這飯局,就能斷定,兩人之間是有某種交情的。再讓於川慶出麵請普天成,性質就大不一樣了,普天成不可能不給於川慶麵子,官場上的麵子是最貴重也最奢侈的一件禮物,能把麵子互相贈來贈去的人,才是至交。請了主賓還要請陪客,這又是一門學問。沒有陪客吃飯就有些寡淡,在冷冷清清的氣氛中,請客的目的很難達到。陪客官職自然不能比主賓大,否則,他就成了主賓,反倒把要請的人晾在了一邊。但也不能太小,否則,主客心裏同樣不舒服,有一種被輕視感。除官職外,彼此間的關係也是要重點考慮的,一般來說,適合做陪客的有兩種人,一是主賓的老鄉或曾經的下屬,官場上向來就流行,不是同鄉不結黨;至於下屬,那就更不用說了。還有一種,就是跟主賓關係走得近的。不論多大的官,總有一些人跟他走得近,這樣說起話來才方便,也能放得開,氣氛自然就活躍。於川慶請兩位女將作陪,是頗費了一番腦子的。甭看他在普天成麵前什麽話都可以講,兩人關係似乎融洽得很,但那是他們兩人之間,為張華泉穿針引線,又另當別論。越是親密的關係,往往越講究規則,要不然,這種親密關係維係不長久。於川慶一定是千挑萬選,才把目標鎖定在兩位女將身上的。一方麵,楊馥嘉和黃麗英在海東政界是出了名的直脾氣,有啥說啥,從不拐彎抹角,兩人雖為女性,卻比男人更善於直言,這可能也是政界女性的一大特點吧。也正是因為這點,她們兩人在海東官場口碑一直不錯,跟哪方麵關係都處得很好。另則,婦聯和工會都是***下的群眾團體,是黨委和**聯係群眾的橋梁和紐帶,這兩個部門,平日跟秘書長打交道最勤,關係自然也就近,因為秘書長常常要代表省委、省府領導出席她們組織的各項活動,將黨和**的溫暖送到她們懷中。更重要的,她們是女人。飯桌上如果少了女人,那就少了一半的味兒。男女搭配,不僅幹活不累,喝酒也不會醉。


    兩個女人本來在說著悄悄話,看見普天成進來,立刻像孔雀一樣扇起屏,朝普天成飛來。楊馥嘉扯著她豪放的嗓門,大聲道:“敬愛的秘書長,可把您盼來了。”黃麗英聲音相對小一點,但動作不小,她見人有個習慣,喜歡誇張性地伸開雙臂,學外國人那樣來個擁抱。如果沒有張華泉,普天成也就擁抱了,平日他們這種玩笑開得多,早已成了習慣。這叫熟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也叫摟摟抱抱,工作好搞;哭哭啼啼,難死組織。


    普天成沒有響應黃麗英,隻是簡單性地握了下手。於川慶故意煽風點火,“不行,剛才她們占了我便宜,你也得讓她們占一下,不然不公平。”黃麗英不服氣地嚷:“到底誰占了誰便宜啊,我們婦女同誌向來都是弱者。”於川慶搶話道:“現在是弱者不弱,領導一切;強者不強,工資交光。”“工資交光是迷魂湯,敢把底下的收入交出來,才算真交。”黃麗英轉身跟於川慶打起了嘴仗。於川慶故意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笑嗬嗬道:“我底下的秘密都讓主席發現了,主席不簡單。”黃麗英輕輕給了於川慶一拳,領導能這樣跟她們開玩笑,那就證明,跟她們的關係很密切了。楊馥嘉稍稍比黃麗英內斂些,沒摻和進他們的鬥爭中,將上座的椅子挪了挪,請普天成落座。她看普天成的目光有些特別,似乎含著某種隱情。其實於川慶不知道,最近楊馥嘉正在通過普天成,想把自己運作到政協去。楊馥嘉年齡比黃麗英要大,婦聯主席她已做了三年,再做,她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人總是要進步的,不進步就意味著倒退,楊馥嘉不想倒退,省政協有位副主席退了,空出一個缺,楊馥嘉瞅準機會,讓普天成在瀚林書記麵前多吹吹風。從目前情況看,運作的效果還算不錯。


    普天成坐定,將目光對住拘謹地站在一邊的張華泉,說:“還以為你迴去了,沒走啊?”


    於川慶接話說:“他要走,讓我扣留下了,來一趟不容易,怎麽也得請我們腐敗一次吧。”


    於川慶這句話,等於是向普天成交了底。


    笑鬧中五個人依次坐定,普天成自然是上座,左邊於川慶,右邊是楊馥嘉。於川慶邊上,是黃麗英。這座位好像事先安排好的,其實不然,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自己該坐哪兒,清楚得很。涼菜上齊後,於川慶說起了開場白:“一直想找個機會一起坐坐的,就是實現不了,大家都忙,特別是秘書長,工作任務繁重,省委一大攤子事都得他操心。今天正好是周末,難得秘書長有空,華泉市長也有這個心願,想跟秘書長零距離接觸一下,拜托我約了大家。多的話就不講了,今天隻有一個主題,請秘書長和兩位女同胞吃好,喝好,把感情交流好。華泉你辛苦一下,給領導們服好務,領導們要是有意見,我可不饒你。”


    張華泉馬上起身,謙和著臉說:“謝謝兩位首長,謝謝兩位大姐,華泉在下麵,沒有機會給領導們服務,今天華泉一定盡力,讓首長們吃得盡興。”


    話匣子一打開,普天成不表態也不行了,別有意味地瞅了一眼於川慶,道:“首長就是首長,吃頓飯都要發表重要講話,表揚和自我表揚結合得十分好,兩位主席沒聽過這麽精彩的演講吧?我說華泉,下次來,別請首長了,就把我和兩位主席叫上,免得吃飯跟聽報告似的。”


    “領導批評了,華泉快拿酒,我得自罰。”於川慶朗聲笑說了一句,讓氣氛更加活躍。張華泉本還擔憂普天成不喝酒,會冷了今天的場子,一聽於川慶這麽說,心裏有底了,忙讓服務員上酒。


    特供的茅台打開了。獅子樓的茅台絕對正宗,沒有假貨。普天成也不推辭,既然來捧場,就把場子捧熱鬧點,不葷不素的事做了自己心裏也不舒服。楊馥嘉和黃麗英都是女中豪傑,喝酒對她們來說,比吃菜還痛快,今天兩位秘書長都在場,她們更樂意喝個天翻地覆,熱火朝天。黃麗英剛到總工會時,思想上有些不通,情緒也很低落,認為自己遭貶了,挺傷感。是普天成幫她解開了疙瘩,這些年,不論普天成在省府還是在省委,對工會工作支持都很大,省總工會組織的大型活動,隻要普天成能騰得開身,一準去。在內心裏,黃麗英對普天成充滿感激。而且,她最早給普天成當過副職,普天成在龜山縣做縣長時,她是省裏最年輕的副縣長,可以說,她的一步步成長,跟普天成有很大關係。在普天成麵前,她有種天然的親切感。菜還沒怎麽吃,服務員剛把酒打開,黃麗英便將酒瓶搶了過去,“今天這第一輪酒,該我敬,我要好好討好一下兩位首長,以後就算犯了錯誤,也好有人撐腰。”


    普天成笑道:“怎麽老想著犯錯誤呢,思想不對頭嘛,先罰兩杯。”黃麗英真就把兩杯酒喝了,然後捧著杯道:“您不是常教導我們,不犯錯誤的幹部不是好幹部麽?”


    “狡辯。”


    黃麗英剛說的那句話,是普天成當縣長時在大會上講的。那時人們思想保守,固步自封,縣上花了大力氣,才鼓動了一批人離開機關,下海經商。可是不久,縣人大一位幹部就犯了經濟錯誤,處理這位幹部時,普天成跟縣上的保守派展開了鬥爭,為了不打擊下海幹部的積極性,他在全縣幹部大會上公開為這位幹部撐腰,說:“不犯錯誤的幹部不是好幹部,我們既然鼓勵大家創業,就要有先期預見,犯了錯誤不可怕,重要的是我們怎麽從錯誤中汲取教訓。”在那種時候,他這番話很過激,縣上震動很大。


    見黃麗英端著酒杯不放,普天成說:“今天不敬酒,大家公平喝。”


    “這可不行,好不容易跟兩位領導坐一起,哪能不敬,我可不能浪費這機會。”普天成知道推辭不過,接過喝了。於川慶說:“這酒不算,要敬酒也得有敬酒的說辭,不能因為是美女敬,就忘乎所以。”


    “誰是美女啊,美女在忙著招待別人呢。”黃麗英吃吃笑道,這話明顯是衝江海玲說的。看來,於川慶跟江海玲的隱私,黃麗英她們也知道了。普天成禁不住想,於川慶跟江海玲兩個,遲早是要弄出是非來的。不是說男人不能在外麵有女人,可以有,這是潮流。普天成的觀點是,潮流來了,你也別擋,擋不住,但要把握好尺度。男女問題向來就敏感,尤其對官員,這問題不可小瞧。官員是啥,官員就是永遠要保持正氣而不能有邪氣的人,官員身上沒有小問題,都是大問題,男女關係是最大的問題。別人想扳倒你時,第一時間就會把目光聚焦到你身邊的女人上。官場這樣的教訓,實在是太多了。普天成過去的好友——省交通廳廳長,就毀在女人身上。


    普天成還在分神,黃麗英第二杯酒又端了過來,“這杯酒我敬我們過去的友情,謝謝秘書長多年的栽培。”黃麗英的話音還沒落,楊馥嘉便起了哄:“注意保密啊,黨內機密不可外泄。”一句話說得人們的眼神全都曖昧起來,好像普天成跟黃麗英真有什麽秘密。


    三個女人一台戲,其實黃麗英和楊馥嘉兩個女人唱一台戲,足矣。加上於川慶不停地教唆,普天成想少喝都不行。一連八杯下肚,普天成感覺有點頭暈,說:“不行了,再不能敬了,再敬我就逃。”


    於川慶壞笑著說:“如今說啥都行,就是不能說自己不行,尤其當著女士的麵。”普天成笑罵:“啥話到了你嘴裏,就給曲解了。”於川慶迴敬道:“我曲解了不要緊,要是讓兩位女士曲解,那可了不得,是不是啊,兩位主席。”


    楊馥嘉說:“沒關係,股票再跌,我們還是堅信大盤會挺起來的。”


    “聽聽,楊主席在給你鼓勁呢,秘書長要是挺不起來,我們全都得趴下。”


    “別人趴下行,於領導要是趴下,可有人不饒。”黃麗英曖昧地說了一句,於川慶就不敢迴擊了,他怕引火燒身,讓江海玲聽到不好。畢竟,地下戀情是見不得光的。


    玩笑中,兩瓶酒很快沒了。如今的酒,真是不經喝。熱菜吃到一半時,普天成舉起酒杯,衝張華泉說:“華泉在下麵辛苦了,敬你一杯。”張華泉沒想到普天成會給他敬酒,受寵若驚地端起杯子,手一邊發顫,一邊說:“謝謝秘書長,我喝,我喝。”就把滿滿一杯喝了。於川慶知道普天成是徹底領會了他的意思,官場上很多事都是秘不可宣的,得讓人們去暗自領會。於川慶穿這條線,一是張華泉特意提出,要拜見一下普天成,如今普天成是省裏的實權派人物,調整市級班子,組織部門雖然打頭陣,關鍵人選,瀚林書記還是會聽普天成的,這是一種習慣,從瀚林書記當省長起,就聽慣了普天成的,就跟路波省長習慣聽瀚林書記的一樣,這就是幕僚的特殊價值。二來,於川慶最近也聽到不少關於普天成的負麵消息,特別是徐兆虎他們,於川慶相信,普天成不會袖手旁觀,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他已從化向明書記那兒聽到,紀委正在暗中調查“南懷嫖幼案”,這案子要是真刀實槍查起來,朱錦文和徐兆虎兩個人,翻船就是指日可待的事。那麽,機會就會很快降臨到張華泉頭上。


    是到為下麵的同誌說話的時候了,普天成所以被人尊稱為“教父”,重要的一條,就是時時刻刻培養和提攜著自己的人。這點對於川慶啟發很大,某種程度上,於川慶是在踩著普天成的腳印走路。他發現,從普天成身上,真能學到不少東西。


    看到張華泉沒碰杯就把酒喝了,於川慶有些不快,再緊張也不能失禮啊,這種小細節都注意不到,以後怎麽混?他皺了下眉,很快又鬆開,笑道:“這杯不算,人家秘書長酒還端著呢,你怎麽能先喝?”張華泉尷尬地笑笑,又斟了一杯,雙手捧到普天成麵前,哈著腰,跟普天成碰杯。普天成舉著杯子,象征性地跟張華泉碰了下,將那杯酒喝了。張華泉又瞅了於川慶一眼,見於川慶笑著,才將滿杯酒喝了。


    普天成給於川慶敬了酒,楊馥嘉她們就不能不敬。兩個女人斟了酒,輪留給張華泉敬,張華泉畢恭畢敬地喝了,嘴裏連聲說謝謝,極為榮幸的樣子。於川慶後來也端起杯子,說:“華泉啊,今天領導們對你可是給足了麵子,你要不好好努力,是對不住領導們的。”張華泉點頭道:“謝謝各位領導,華泉一定不辜負領導們的期望。”


    四個人敬完,張華泉說話就有點那個了,畢竟領導們隻是意思一下,他呢,得老老實實喝完,這就是跟領導喝酒的苦楚。張華泉在南懷是市長,酒桌上向來是他說了算,他拿個空杯,照樣會把別人灌醉,因此以為自己酒量了得。到了這兒,他得裝孫子,孫子的酒量怎麽也不敢超過爺的,半瓶酒下肚,他的臉紅到了耳根處。


    於川慶怕張華泉失態,也怕楊馥嘉她們有意出張華泉的醜。喝酒當中,什麽可能都有,於是他掏出電話,暗暗給江海玲發了個短信,讓她來救駕。普天成看見了,裝作沒看見,笑著說:“華泉好酒量,啥時我跟川慶去南懷,喝喝你們南懷的酒。”


    “那沒問題啊,我求之不得,秘書長您可一定要來啊。”張華泉興奮道。


    於川慶狠狠剜了張華泉一眼,示意他別失禮,穩當點。


    江海玲很快進來了,剛才她還穿水紅色上衣,墨綠色窄裙,這陣,竟變戲法般地換了水紅色低胸長裙。藍寶石項鏈掩不住胸前一大片空白,讓人禁不住生出一大片聯想。尤其露在裙擺下的兩條長腿,襯托得她越發妖嬈,越發性感。情人眼裏出西施,其實情人麵前也出西施,此時的江海玲,眉如遠山,唇似櫻桃,一雙傲乳像兩朵怒放的花,咄咄逼人,十足的尤物一個,怪不得於川慶十多年都丟不開她。看來,男人要想過了女人這一關,難啊。


    普天成長出一口氣,他眼前很突兀地就閃出金嫚的影子來。相比江海玲,金嫚顯得更婉約、更柔情一些。江海玲屬於那種奔放的女人,金嫚則屬於小鳥依人型。


    江海玲一來,氣氛立馬比剛才活躍,大家再也顧不了吃,興趣全都集中在江海玲上。普天成逼著讓江海玲給於川慶敬酒,江海玲故意不敬,說:“哪有自家人先敬自家人的,怎麽也得先敬秘書長。”普天成說:“人家川慶就是秘書長。”江海玲說:“他那個不算,你才是真正的秘書長。”楊馥嘉鑽空子道:“他們一個是大秘,一個是小秘,老板娘看來是看上大秘了。”江海玲莞爾一笑,“我是看上了,可惜普領導對我沒感覺。”普天成說:“我敢對你有感覺?我要一有感覺,別人還不把我掐了?”江海玲也是大方,白了一眼於川慶道:“他敢?!”楊馥嘉趁機說:“那就今天當著大夥的麵,讓普領導感覺一下,我們也好做見證。”江海玲笑吟吟道:“我倒是想呢,就怕秘書長不肯屈就。”黃麗英望住普天成道:“秘書長,你就深入一下基層吧,給勞苦大眾送點溫暖。”楊馥嘉也起哄:“對,秘書長深入一下,越持久越好。”話越來越說得帶味,也越來越放肆。江海玲故意將半個身子依在普天成身上,做出一副親昵樣,普天成招架不住,隻好端起酒喝了。江海玲要給楊馥嘉和黃麗英敬酒,楊馥嘉擺手道:“咱們都是女同誌,千萬不能自己搞自己。”於川慶報複說:“現在流行自己搞自己,既然承認了是女同誌,搞一下也無妨。”黃麗英玩笑道:“秘書長挖陷阱呢,我可不是同誌。”於川慶說:“你是工會主席,工會主席更要帶頭搞。”黃麗英馬上迴應:“工會主席搞領導,你是讓我犯錯誤啊。”一句話說得大家哄堂大笑。


    氣氛越來越熱鬧,一直規規矩矩坐著的張華泉這陣也活躍起來。普天成萬沒想到,江海玲居然是張華泉的表妹!


    怪不得呢。他定定瞅了張華泉半天,忽然發現,這是一個十分能裝得住的男人。在官場,隻要你會裝,就成功了一半,如果能像張華泉這麽城府很深地去裝,不成功也由不得了。張華泉擺這桌飯,顯然是為了南懷書記的位子。各市班子的調整雖然還沒正式提上日程,但誰都知道調整勢在必行,加上最近又不知哪兒來了這麽一股風,說這次黨風黨紀檢查就是為調整班子打前戰,於是下麵便紛紛忙碌起來。若不是檢查團還在下麵,怕是省城最近就讓他們湧滿了。


    按說調整班子,普天成並不是下麵市長書記主攻的對象,但因了他跟瀚林書記這層特殊關係,在下麵人眼裏,他的話就比組織部長的還管用,因此這個時候,他也比其他常委更忙。普天成一邊提醒自己少喝點,一邊又拿張華泉和於川慶的關係瞎琢磨,於川慶居然給張華泉做了長達十年的地下表妹夫,人世間的事,真是滑稽得很。


    酒喝得差不多了,於川慶也不敢戀戰,就想出一招,讓大家講段子,按規矩,誰講得不好,誰喝酒。黃麗英第一個響應,每次飯桌上,黃麗英的段子總能笑倒一片人,她是天生的幽默高手,講的段子含而不露,頗耐人尋味。普天成這方麵是弱項,他天生不具有幽默感,加上對那些涉黃的段子有一種本能的過敏,輪到講段子這個環節,他必輸無疑。黃麗英講了一個笑話,說的是市長到山區檢查計生工作,發現這地方超生嚴重,就在群眾大會上語重心長地講:“孩子是祖國的花朵,是成長的小樹苗,但你們不斷超生,將來有什麽後果?”一位村婦不假思索就站起來,迴答市長:“綠化祖國。”人們哄堂大笑。黃麗英還不過癮,接著又講:市長又到了另一個村,這個村計劃生育工作搞得很好,非但沒超生,人口比例還連年持續下降。後來才知道,這個村近親結婚現象嚴重,生了孩子老是怪胎,嚇得村民們不敢再生了。市長想講講近親結婚的危害性,就召集會議。會上他問一老實巴交的小夥子,近親結婚有什麽危害,小夥子臉紅了半天,最後小聲說:“都是親戚,不好下家夥。”


    眾人又是一片笑。黃麗英算是過了關。


    楊馥嘉自然也難不住,以前是男人拿段子欺負女人,讓女人出醜,現在反過來了,女人講段子,比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楊馥嘉居然講了一個和尚跟尼姑的段子,說一座山上住了一個和尚和一個尼姑,他們住對門,尼姑養了一隻黑色的鷹。這天尼姑閑著無聊,就想了個法子捉弄一下和尚。她趁和尚不在,偷偷把和尚屋裏舀水的瓢,裝水的桶,種地的叉給藏了起來。和尚迴來發現不見了東西,心裏琢磨定是尼姑藏起來了,於是就跑到尼姑那兒把她的那隻鷹身上的毛拔得一根不留。尼姑發現後傷心極了,跑到和尚家裏大聲嚷嚷。楊馥嘉講到這兒忽然不講了,於川慶問她:“為什麽不講了?”楊馥嘉說:“不能講,再講,各位就吃不下飯了。”普天成知道這個段子,後麵實在有點那個,就遮攔說:“不講也行,算過關吧。”於川慶說:“不行,講一半怎麽能過關?”楊馥嘉說:“你真想聽啊。”於川慶說:“當然想聽。”“那好,你把耳朵對過來,我講給你一個人。”於川慶真就把耳朵對過去,楊馥嘉嘀嘀咕咕一陣,於川慶就笑得前仰後合,淚從眼出。普天成也跟著笑了,隻有黃麗英傻嗬嗬的,不知道他們笑什麽。普天成對黃麗英耳朵上,問:“你想不想知道?”黃麗英說:“當然想啊。”普天成說:“尼姑罵的是:你怎麽這樣,你要‘瓢’就‘瓢’,要‘桶’就‘桶’,要‘叉’就‘叉’,幹嗎撥我的‘鷹’毛!”


    黃麗英笑得身子都彎了,末了,輕輕擂了普天成一拳,“秘書長壞。”


    “這是你們講的,怎麽反倒怪起我來了?”普天成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段子算是讓氣氛到了**。


    輪到普天成,他怎麽也講不出來。於川慶正要給他罰酒,普天成的手機忽然響了,拿起一看,是秋燕妮發來一條短信,問他晚上有沒有空,想請他吃夜宵。普天成迴複說沒空,關了機,忽然就想起秋燕妮曾經給他發的一條短信,心中一笑,將短信稍做加工,講成了段子。


    一樵夫在深山中偶遇一個苦行僧,便與其閑聊起來。樵夫問:不知大師在此清修多少時日了?僧人說:約有三十個年頭了。樵夫納悶:大師清修如此,不知一個月仍會動情幾次?僧人笑答:貧僧功力尚淺,一個月仍會動情三次。樵夫長歎一聲:大師果然已非凡人,在下佩服佩服!!僧人雙掌合十,說:哪裏哪裏,一次十天而已……


    語畢,舉座皆笑,江海玲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這頓飯吃了將近三個小時,楊馥嘉和黃麗英都是聰明人,知道晚上張華泉還另有安排,女同誌摻和久了不好,便主動告辭。於川慶也不挽留,說:“今天就到這兒吧,真是舍不得讓你們走。”楊馥嘉故意道:“我們再不識趣,有人會不高興。”說著,意味深長地瞅了江海玲一眼。江海玲酒也喝多了,臉頰紅撲撲的,煞是誘人。普天成瞟了一眼,竟心猿意馬起來,可見誘惑無處不在。黃麗英邊拿包邊道:“我們女同胞先迴避,下麵的節目繼續,兩位領導今晚一定要盡興啊。”


    江海玲和張華泉下樓送兩位主席的空,於川慶忽然拿出一張卡,“這個你拿著吧,華泉的一點意思。”


    普天成一驚,“你這是做什麽?”


    於川慶笑笑,“拿著吧,不會出事的,華泉這人我還是了解的。”


    普天成說:“無功不受祿,你快收起來。”


    於川慶說:“拿出來的東西,再放迴去,你讓我怎麽想?再說,華泉的事已妥了,有人替他張羅,我們隻裝不知道。”


    普天成哦了一聲,腦子裏忽然閃出化向明那張臉來。


    官場的可畏之處就在於你永遠也不知道別人背後站著誰!其實這也是官場的可敬之處,如果大家都知道了,玩起來就太沒意思。但是世上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順著任何一條細小的河流,都能找到它的源,這源說穿了還是權力。正如那件陶器,不管有多神秘,總有人會探到它的源。普天成忽然就想起陶器底端那個字來,那字是“度”,是北京專家拿著顯微鏡反複觀察才斷定的,普天成看了它多少年,居然沒發現下麵有字。


    “度”,世間萬物的奧妙,不就全在這個“度”字裏嗎?你度他,他度你,自己度自己。佛家講度,道家講度,芸芸眾生,無不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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