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兩個人在胖嫂家的躺椅上休息了一會兒。就這麽半小時的時間,陳家宜竟然睡著了,還做了一個荒誕漫長的夢。


    夢裏她又迴到小時候,大概隻有七八歲的樣子,正在老家院子裏幫助爺爺分揀木塊,就是把廢棄的木料再做一次分類。她應該是已經揀了有一段時間,因為有種又累又困的感覺,但還在堅持著。這些活兒,她不做,就要奶奶做。她多做一些,奶奶就能少做一些……這時候,麵目有些模糊的陳家寶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熊熊燃燒的火把。其實夢裏,陳家宜並沒看清陳家寶的樣子,但有著就是他的一種直覺。雖然有荒誕的感覺,夢裏陳家宜還是有些兒慌張,明明她能搬起很重的木塊,卻無法阻止陳家寶把火把伸向她已經壘好的木料,眼睜睜地看著木料堆變成一堆火焰……


    尚小書和陳家宜並排躺在放置在涼棚下的躺椅上,在陳家宜沉沉入睡時候,尚小書正在手機上玩一個棋牌類遊戲,聽見陳家宜這邊傳來動靜,還問一句,“有點熱,睡不著吧?”


    沒聽到迴應,她轉頭看過來,就見平躺著的陳家宜雙腿在抽搐,眼睛閉著,滿頭大汗……這是鬼壓床了?尚小書趕緊放下手機,起身,用手拍了拍陳家宜的肩膀,“家宜,家宜,怎麽了?”


    陳家宜才嗖一下睜開眼睛,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尚小書,慢慢舒展四肢,然後又閉上眼睛,過了一兩分鍾,才喃喃迴答,“我做了一個夢……”


    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曾經她經常做迴到小時候的夢,尤其是生孩子的前後那段日子。也不算噩夢,很多是小時候真實生活或類似的再現,但無一例外的都是壓抑的,不開心的記憶。每次都是很痛苦地在掙紮中醒來,再難入睡。


    開始,陳家宜跟丁原交流過,丁原覺得是她想太多了,加上他的應酬很多,每天很晚迴家,倒頭就睡,雷打不醒的那種。時間久了,陳家宜也不想再主動說什麽。生完孩子後,雖然有月嫂和保姆幫忙,但很多事情還是需要她親力親為,累,時常有種抗不下去的感覺。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有產後抑鬱的說法,隻感覺當前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至於自己想要什麽樣的生活又一時也說不清楚,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麽這麽累,為什麽這麽沒勁……如果不是孩子可愛,陳家宜真想一走了之。


    這種想法把自己都嚇一大跳,陳家宜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便開始上網查詢相關資料了,又通過網絡找到一位知名的心理醫生,這個心理醫生很擅長各種女性問題諮詢。聽了她的情況,心理醫生問陳家宜,最近生活和工作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讓她不要太壓抑自己,尤其是不能苛求自己。還教了她一個緩解壓力和自我治愈的方法,把自己當做另外一個人,與自己像跟別的人一樣相處,學習與自己相處。像對待其他人一樣,該感謝的時候感謝,該讚美的時候讚美,該同情的時候同情,該原諒的時候也要原諒。


    當陳家宜按照心理醫生的教授方法,去分割自己,發現她想對話的自己,那個埋在心底的自己始終是一個孩子,一個經常處於焦慮不安、渴望有人關注的孩子。她試著一遍遍告訴自己,你很棒,你已經做得很好,不是你的錯,你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樣子生活……期間又有多次的反複,你原本可以做得更好,在這個問題上你也有錯,你不能這樣自私地隻想到自己……一遍遍否定,又一遍遍努力地肯定自己。


    直到她遵從內心的想法,決定與丁原分開,帶著桐桐去鄰市把再次喪偶的媽媽接迴自己家中,失眠的次數總算少了很多。因為有媽媽幫忙料理家務和照顧孩子,陳家宜這才感覺輕鬆了一些。


    後來從心理醫生那裏得知,自己已經與抑鬱症擦肩而過,陳家宜一陣後怕。尤其是後來經常看到有產後的媽媽抱著孩子跳樓,更是感到慶幸。有點兒不敢想象,如果她出事了,孩子怎麽辦?陳家會出錢,估計無人幫忙帶孩子,隻能交給丁原的父母來帶。她媽媽怎麽辦?繼續靠著繼子生活,也不太現實,她繼父那個兒子自己的家庭都生存得相當艱難,就算有心照顧繼母,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爺爺奶奶怎麽辦?別看兩位老人在別人眼中很是風光,但陳家宜一直知道他們內心是孤單的,幾乎每天都在期盼周末到來,隻有周末兒孫才有可能迴家看看,而除了陳家宜每周一定會迴去,兩個老人還是會經常失望……


    已是秋天,早晚都需要穿上厚外套,但午後的太陽仍然挺曬。


    陳家宜接來尚小書遞過來的紙巾,把臉上汗擦了擦,然後繼續躺著,慢慢講述了那段難熬的日子和自己的心路曆程。


    尚小書安靜地聽著,雖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誰都無法替代另一個人的感受。對於陳家宜的痛苦,她不一定完全理解,但還是感到難過,感到抱歉,也隻能是伸手拍了拍陳家宜的手背,在心裏默默說,“對不起,我的朋友,那段道路沒能陪你一起走”。


    陳家宜始終沒有說丁原一句不是。


    胖嫂家院子裏已經沒有客人,隻有胖嫂和她老公偶爾進入院子取下東西,開始為周末的晚餐做準備。


    陳家宜覺得雖然做了噩夢,但眯那麽一會兒,還是蠻解乏的,提議還是出去走一走,她好久沒有去爬隔壁的那個高峰了。趁今天工作日沒人,去走一走吧。尚小書自然沒有異議。


    結果,提議爬山的是陳家宜,爬不動的也是她。剛過半山腰,一段陡峭的山路就讓陳家宜氣喘籲籲,連連擺手,“不行了,不行了,爬不動啦”,真想席地而坐。但遍地都是泥土和碎石,連塊可以坐下的大石塊都沒看到。前方倒是有供茶農和遊人歇息的涼亭,但目測至少還要爬十到二十分鍾。尚小書看出陳家宜明顯有些體力不支,伸出手讓她牽著,拉著她慢慢往上走。


    兩人爬到山頂,並肩看著漫山遍野的茶園,鬱鬱蔥蔥的樹木和綿延起伏的小山脈都匍匐在腳下,對視一眼,覺得這一路的辛苦,能欣賞到如此美景,有彼此的陪伴,感覺很好,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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