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時節,大軍迴朝,薛沛杒仍舊是稱病告假,沒有參加城門外隆重的凱旋儀典,晟王有軍功加持,在朝勢力大增,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而左副將劉翊則再次淡出眾人的視線,交出兵權,迴府候任。


    劉翊攜軍功而歸,卻淡泊名利,一個實職都沒要,此人,似乎與其父不像,倒像極了安心恬蕩的薛清顏,泓遠帝對這個侄子,不禁生出幾分好感來。


    疾風驟雨後的黃昏,酷暑褪去,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泥土與草木混揉的清香,薛沛杒在奇石淵負手而立,似是在等候什麽人。


    不多時,劉翊騎馬而來,在他身邊勒住韁繩,緩緩停下。


    “東西呢?”


    “嗬,王爺似乎比我還著急……不過也是,王爺放棄了拿命換來的軍功,不就是為了換取陛下的信任麽?拿命換來的信任,不就是為了今天麽……”


    “知雨提供的情報很詳盡了,薛大人該不會铩羽而歸,什麽也沒拿到吧?”


    “還好、還好,沒有辜負王爺的重托。”說著,薛沛杒從懷裏拿出一本賬冊,遞給了劉翊,“可惜,沒法拿到原件,這是手抄本。”


    “無礙,既是如此,在下告辭。”


    “且慢——”,劉翊轉身之際,薛沛杒忽然將他喊住,良久之後,緩緩說道,“謝謝。”


    劉翊揚唇一笑,躍身上馬,“這是敬王府欠襄王府的,你無需言謝。”


    柳絮已離開,偌大的宮殿,似是又剩下自己了,泓遠帝獨自在業宸宮自斟自酌,外麵月上黃昏,萬籟俱寂,他抬起朦朧醉眼看了看外間,忽然又自嘲般笑了笑,這塵世,似乎越來越無趣了。


    正喝著,內侍臣王忠趨步上前稟報,“陛下,敬郡王求見。”


    “哦?這時候來,莫非是陪朕飲酒的麽?嗬嗬,宣!”


    王忠領命而去,不多時,劉翊伏地叩首,“陛下聖安。”


    劉循叫他起身,指了指旁邊的座位道,“坐吧,這裏,朕隻招待過薛淳樾。”


    劉翊思慮一會後,緩緩入座。劉循給他推過來一杯酒,悠然說道,“你和你父親,不像。”


    “臣惶恐。”


    “有甚值得惶恐的……你父親,一步錯,步步錯,不像他,是好事。自黔中道迴來,你便又迴到府上了,朕還沒來得及謝你,晟王能立下戰功,多得你帶著先遣軍牽製了一大部分敵軍兵力。”


    “臣不過按陛下的部署行動,不敢邀功。”


    泓遠帝笑了笑,繼續說道,“這個且不說,不過,你能幫薛淳樾頂下這門親事,免朕在雅妃和薛家之間為難,朕還是應當謝你的。”說著便向劉翊舉了舉杯,一飲而盡。


    劉翊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後才說道,“陛下還是偏心薛家,雅妃娘娘好心給淳樾做媒,不想反讓陛下為難了。”


    “哈哈,偏心薛家,好像還真是如此。唉,年輕時候的前塵舊事,怎麽能說忘就忘呢,你母親,畢竟是薛家人。不過……朕看你不像是來閑話家常的,把這杯酒喝了,再說事。”說了便指了指劉翊跟前的酒杯。


    劉翊順從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敢問陛下,張美人一案,您就沒存個心眼麽?一個興北道的小官宦之家,竟能攪動一池春水……”


    劉循鷹隼般的雙眼緊盯劉翊,“說下去。”


    “太府寺卿韓祥,曾任興北道節度使多年,在當地也有一些經營,陛下覺得……”


    劉循沉默不語,半晌之後,狠狠地摔了手中的酒杯,“傳大理寺卿袁肅覲見!”


    案件到了大理寺,誰也無力迴天了,韓陽想找韋應時從中斡旋,可韋應時明哲保身,隻是虛與委蛇,到了朝堂之上,求情的話連一個字都沒提。


    薛沛杒二話不說便把韓祥下了獄,韓祥自然喊冤,將真陽子等人悉數都推到王伯當身上,死無對證,可大理寺的牢獄不是一般人能熬得過的,尤其是這案件到了薛沛杒手上,更是把二人往死裏逼,半月不到,韓祥和真陽子、張弘毅等人的關係便被查了個底朝天!


    薛沛杒一連半月都不曾歸家,蕭廷楚想見他一麵都難,心裏本就不太舒服,不想今日蕭雅妃倒是興致勃勃,傳了蕭廷楚進宮品茶,她到了寧德宮才驚喜地發現薛沛杒竟然也在!原來雅妃對兩人的感情看在眼裏,專門找機會給兩人的。


    薛沛杒似乎心事重重,把茶當酒喝,一杯杯下肚,但就是一言不發。


    “薛大人”,雅妃最終發了話,“聽說真陽子那案,快到尾聲了,結案的奏章已經到了陛下的案頭,這事茲事體大,不知我們後宮諸人,能否聽上一二,權當消銷遣,這應該不算什麽幹涉朝政吧?”


    雅妃這一說大家都笑了,幾個嬤嬤忙說道,“娘娘多慮了,這事出自後宮,按慣例,結案之後必然也是要訓諭後宮的,早知晚知,都是個知,哪就幹涉朝政了呢!”


    薛沛杒神色清冷,但雅妃的話既已問出,也不得不迴,“既然娘娘好奇,沛杒提前說一下亦無妨。真陽子和張弘毅均是興北道人士,原先互不相識,隻是早些年曾犯事,一來二去就認識了韓祥,這兩人也互相認識了,哼,一個假清高,一個偽道學,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張家官階雖不高,不過在興北道也算是個官宦之家,真陽子攀上張家後,自認為攀上了權貴,對張弘毅是阿諛奉承、有求必應,於是便成了張家的家臣,主仆二人,一丘之貉!”說著,便狠狠地砸了杯子,連蕭雅妃的麵子也不顧不上了。


    蕭廷楚有些不安,局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蕭雅妃掩袖喝了口茶,似是在掩飾一些慍怒的神色。當然這也可以理解,自己的侄女婿當著自己和侄女的麵,為另一個女人失態,這讓蕭家這樣的高門貴第麵子往哪放?


    蕭雅妃整理了一下儀容,語氣仍是一如既往地淡然,“聽聞韓祥的骨頭硬的很,又有吏部尚書韓陽作保,你們……是如何將他定罪的?相州韓氏,不是好惹的吧?”


    沒有鐵證,沒人能撼動韓家,這一點,全天下人都心知肚明。


    薛沛杒剛毅的眸子目不斜視,凜然道,“案件的細節還要經大理寺卿袁肅袁大人審閱,當下,臣不便透露。”


    蕭雅妃微微變了臉色,冷哼一聲,但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反而是岔開了這個讓人尷尬的話題,“對了,我這有幾張食療的方子,據太醫院說是最利女子養身的,我先前吃過幾次,麵色倒真是紅潤了不少,廷楚,你來拿了去,也給自己調養調養,成親許久了,還沒好消息呢?”


    蕭廷楚一聽,臉上頓時緋紅,低頭猶豫了一會,想著和薛沛杒一起謝恩取方子的,可是半晌都不見薛沛杒有動靜,仍是一副淡漠的樣子,對蕭雅妃的話置若罔聞,無奈隻得自己出席謝恩,上前領了方子。


    這場茶敘並不愉快,蕭雅妃本想撮合鬧別扭的二人,不過看薛沛杒一副不領情的樣子,也沒有心思熱臉貼冷屁股了,於是再坐了一會便打發二人離去。


    迴去的路上,蕭廷楚有些緊張,雙手一直在絞弄著手帕,卻又不出聲。經過戶部侍郎府時不動聲色地說了句“找二哥喝酒”便下了馬車,蕭廷楚甚至連問他幾時迴家都沒來得及問出口。


    薛淳樾在後院書房擺弄他的航線圖,雖然離開航運許久,但他最感興趣的,仍舊是行船調度。


    “來了怎麽也不吭聲?”


    感覺薛沛杒已在自己身後坐下,薛淳樾終於按捺不住,轉身盯著這個隻比自己小幾個月的堂弟。


    “今天說了一車話了,現在累得很,不想再說。”


    “學誠,把門關上,在門口守著。”薛淳樾轉身,在他身邊坐下,沉思了一會後問道,“事已至此,恐怕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吧?”


    “我從未想過迴旋。”


    薛淳樾點了點頭,“用盡全力拉下韓家,代價不可謂小。”


    “韓家,死有餘辜。”


    薛沛杒說得淡然,仿佛這不過是一場與己無關的遊戲。


    給儀安設局的,是張弘毅和真陽子,可是,把他們二人帶到長興,並且引薦給王伯當的,卻是急於立功上位的韓祥!


    這些,薛沛杒早就查了個一清二楚!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死一個王伯當就可以一了百了的,那些躲在背後的始作俑者,也要付出同樣的代價!


    “隻是……我們扶起了薛匯槿,不知是對是錯……”,並不是沒有任何擔憂,薛淳樾對控製他這位兄長,沒有十足的把握,“萬一情況失控,可能會連累薛家……”


    薛沛杒抬頭,握緊拳頭,“萬一失控,我一力承擔。”


    薛淳樾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道,“欠儀安的,何止你一個,有事自然是一起承擔——”


    “少爺,三小姐到了!”


    兩人的對話被學誠打斷,薛淳樾理了理衣裳,說道,“請進。”


    話音未落,房門被緩緩推開,薛玉雪踏門而進,“兩位哥哥好雅興,喝茶下棋也不知會妹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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