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遠二十一年仲春,大地春迴,大業十五萬大軍開拔,直奔黔中道!


    開拔儀典浩浩蕩蕩,泓遠帝親自出席,在京的三品以下官員悉數到場,場麵好不恢弘浩大,整個長興都熱鬧沸騰,喧聲震天。


    可是大理寺少卿府卻一片寂靜,似乎一牆之隔的熱鬧與自己毫不沾邊。薛沛杒最近一直宿在偏院客房,除了上朝當差哪也不去,如今這開拔儀典他也不去,告病在家,獨自享受春日的寂寥。


    蕭廷楚推門而進,給他送上一盞茶。


    薛沛杒頭也不抬,眼神卻轉到了那盞茶升騰起來的嫋嫋熱氣上,若有所思。


    “她來了?”


    蕭廷楚輕輕答應了一聲,猶豫了一會後還是向他問道,“你想好了嗎?”


    “早就想好了,隻不過在等待時機。”


    “現在就是你要的時機?”


    “廷楚,對不起。”


    蕭廷楚微微閉了眼,深吸一口氣,“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最對不起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轉眼已是一月有餘,晟王入主兵部後,所有資源重新調配,蕭廷秀作為兵部二把手,他得到的軍餉,竟還不如韋紹卿這個城郊的將軍!


    京城的戍衛軍,也在悄無聲息間再次洗牌。


    蕭廷秀在城郊軍營裏受了些軍餉的窩囊氣,晚上也誤了關城門的時辰,索性不迴去了,一個人在城郊的小酒館裏喝悶酒,正喝著,卻見酒館的門口進來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很熟悉……


    是她!


    雖然她帶著鬥笠,看不清麵容,但蕭廷秀自問認人自有一套本領,更何況他還曾為了她在醉春苑與人大打出手,絕不會錯認,可是她不應該是在宮裏嗎?


    那人向掌櫃詢問了些事情,其後微微地頷首道謝,正要轉身離去,蕭廷秀愣愣地站了起來,喃喃說了句,“柳絮……”


    那人的身子明顯地一抖,轉身朝他看去,似乎也吃了一驚,“蕭公子……”


    真的是她!蕭廷秀匆忙起身,慌張之際,連桌上的酒壺都打翻了,灑了一身,他也不顧不上了,隻是抖了抖衣衫,忙忙上前,著急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柳絮頓了頓,輕聲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出去吧,邊走邊說。”


    蕭廷秀點頭,順手往懷裏摸出一塊銀子,放在了掌櫃的台麵,然後隨柳絮一起離開。


    走了約莫兩裏路,周邊已徹底沒了行人,柳絮這才閃身進入一個小巷,來到一間不起眼的小院子前。


    “這是……”


    “這是陛下給我安排的安胎之所。”


    蕭廷秀有些吃驚,“你就這麽放心地把這個地方告訴我?”


    泓遠帝如此謹慎地把她安置在城郊,明顯是想防一切的後宮冷箭,當然,也包括蕭雅妃……


    “長離明白,當初這‘李代桃僵’,蕭家是不知情的,如果蕭家事先獲知,想必拚死也不會同意。可是,在衍慶宮最危險的那三日,蕭公子卻能放下成見,以大局為主,率軍保護陛下,也保護了長離,長離……真的無以為報。”


    “這李代桃僵……父親肯定是不會同意的,但雅妃娘娘,卻未必……雅妃娘娘,是真的愛陛下,如果這世上真有一個人,能彌補薛清顏給陛下留下的遺憾,她不會阻撓的。”


    “看得出來,雅妃姐姐對陛下是真感情……蕭公子,真是抱歉,我這個不速之客,給你們添堵了,其實我無意瓜分陛下的感情,如果有個萬全之策,我可以全盤退出!”


    “你無需自責,再說,現在即使讓你離開陛下,你離得開嗎?你敢說你對陛下,毫無感情?”


    柳絮悄悄地低了頭,是的,她不敢……那麽霸氣又尊崇的一個人,不僅在全天下人麵前給她身份、地位和名譽,還紓尊降貴地對她嗬護備至、百依百順,這些,都曾是她即使一再卑微但都無法從王書霖那裏獲得的,說沒有對這個男人動情,她自己都不信。


    蕭廷秀自嘲般笑了笑,“你不用不好意思,畢竟……這世間能拒絕得了陛下的女子,隻有薛清顏一人……雅妃娘娘年輕的時候,可是清高孤冷得很呐,當年我們蕭家的門檻,都快被上門提親的天潢貴胄給踏破了,一個個自信滿滿地來,又一個個灰頭土臉地走。可她一旦入宮見了陛下,馬上淪為柔情似水的小女子,嘖嘖,真的是……”


    “陛下雖好,不過如果可以,我寧願獨自在山林,終老此生……”


    柳絮起身,親自給蕭廷秀起了炭火,暖一壺熱茶。


    蕭廷秀看著汩汩冒氣的水壺,若有所思,“當年,如果你肯下嫁於我,很多事都會不一樣……”


    柳絮雲淡風輕地笑著,嫻熟地提起水壺,衝開盞裏的茶葉,濾過一次後方輕輕地推了過來,“蕭公子,請茶。”


    蕭廷秀欠了欠身,將茶盞接了過來。


    “世事難料,蕭公子不也不是當年的蕭公子了麽?”


    “嗬,說的也是,不過人活在世,誰還沒個身不由己呢?蘭陵蕭氏聲名在外,我們都是被盛名所累罷了。如果隻是一般人家,我、廷楚,乃至雅妃娘娘,又何須困身於此。”


    “蕭公子,時間不早了,喝過這盞茶,您就請便吧……如果可以,煩請替我向雅妃姐姐傳達一句,長離此生,不過宮廷過客,既不會帶來什麽,也不會帶走什麽,請她安心。”


    蕭廷秀抿了口茶,點了點頭,“一定帶到,既是如此,廷秀便告辭了。”說著便緩緩起身,頓了一會後掉頭離開。


    柳絮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慢慢垂下了眼眸。


    黔中道邊境


    劉翊在黔中道駐軍月餘,部落叛軍卻無半點動靜,莫非軍情有誤?


    劉翊親自率領一支素質過硬的偵察兵,悄然前往黔中道與吐蕃的邊界刺探軍情。


    “將軍,前麵就是吐穀渾諸部了,吐穀渾是吐蕃的傀儡,向來與我朝不和,我們再往前,恐怕打草驚蛇。”副將段彬看劉翊沒有停步的意思,上前勸停。


    “段將軍,我們在此駐軍一個多月,該被刺探的都已經被刺探了個遍了吧,還擔心什麽打草驚蛇?”


    段彬有些急了,騎馬上前拉住劉翊的韁繩,低聲勸道,“王爺不要讓在下為難,敵不動我不動,是陛下親自下的諭旨,這裏的所有人,我、我父親,以及王爺,都必須遵守。”


    劉翊早就想挑釁開戰了,段彬知道他的意圖,可是泓遠帝才剛從惑君案中脫身,有些心灰意懶,並不想挑起事端,這十五萬大軍鎮邊,不過是嚇敵之策,不到萬不得已,一兵一卒都不能動。


    “哼,看來段家是誓死效忠朝廷了。”


    “那是自然,段彬不敢有違朝廷的旨意。再說,王爺才獲兵權,應該要韜光養晦,贏取陛下的信任才是。”


    “好,本將就此止步便是,不過,段將軍,本將之前向你提起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段彬反應平靜,冷靜迴道,“段彬已經說過,此事,段家不知情。”


    劉翊緊了緊韁繩,點頭道,“好,既是如此,我們便打道迴府吧!琪瑛,前麵帶路!”說著便勒轉馬頭,揚鞭而去。


    段彬看著劉翊的背影,擰眉沉思。


    入夜,一道黑影攀上了黔中道節度使段正剛位於城郊的一所別苑,別苑之中一片寂靜,如果不是打掃得一塵不染的道路,很難相信這裏有人居住。


    黑衣人熟門熟路,似乎已經來打探了千百遍,對這裏的地形早已聊熟於心。


    後院的一間屋子明顯翻新過,不過從外麵看去,仍是黢黑一片。黑衣人翻身入戶,在漆黑中摸索著機關和暗格。


    不多時,又一人躍身而進,與原先那人匯合。


    “少爺,這機關甚是巧妙,與之前推斷的似乎有些出入。”


    “你在黔中道混了大半年,就告訴我這個?!”


    “不過……再難的機關,也難不倒少爺。”說著,黑衣人便指了指頭頂上的橫梁,輕盈地躍身而上!


    摸索了一會後,黑衣人從橫梁與棟梁的交接處輕輕推出一方木磚,木磚被推出後,又與前方的榫卯結構恰好契合,契合之後,又能推出下一方木磚!


    如是再三,幾段榫卯結構動作後,室內壁畫的方向傳了輕微的“哢嗒”聲,似是開鎖的聲音。


    “段彬果然是人才!”後來的那人連忙來到壁畫前,輕推了下這幅木質的壁畫,已是略微鬆動,竟然是一道趟門!


    隨著大門被推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道幽深的地下隧道,兩人也不敢點燃火折子,隻是靠著感覺摸索著往前走。


    “少爺,當心!”


    話音未落,隻聽得“嗖”的一聲,一直利劍竟從兩人背後射出!


    所幸兩人身手極佳,提前感知到弓弩機關的啟動聲,迅速伏倒在地,躲過一劫!


    “哼,真是狠心呐,這弓弩的射程,絕對不遜色於戰場上的弓弩機!”


    “少爺英明,從段彬這記絕活裏瞧出了端倪,不然再給小人一年半載,恐怕也查不出機關所在!”


    “行了,快走吧!”


    兩人愈發小心,貓著腰貼著牆壁走,繞過幾個圈後,終於來到一道石門之前。


    那人摩挲著石門,拉下麵罩,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隨著最後一道機關開啟,大門內的通明燭火,終於照亮了整個世界……


    “段大哥,你怎麽從這邊門來了?”


    室內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轉身,在看到為首那名黑衣人的時候,笑容頓時消失,全身僵住。


    “你——”


    “知雨,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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