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沁渝微微一笑,“郡主所言甚是,等孩子生下來,我便教你如何看賬本、如何選貨源、如何排船期,如何與人溝通、如何安排調度,再有如何識人用人、把握商機危機……您若靜得下心來,泰祥興的事務三五個月也講不完,可得先養好身子慢慢聽。”


    眾人一聽,都忍不住掩麵而笑。郡主自小便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別說這經商運營,怕是連穀米糧食多少錢一斤都不知道,遑論接管泰祥興。


    儀安的臉上霎時一陣紅一陣白,但是現在已經沒有襄王府和祝太妃給她撐腰,自然也沒有了以往的跋扈,隻得丟下一句“容淳樾來了再與你理論”便氣唿唿地離開了清廈。


    不過此次較量倒讓劉儀徹底收斂了心性,除了吃穿用度仍舊靡費之外,自此之後不再踏出正房半步,自此全府上下反倒相安無事起來。


    又是十天半月過去,算算日子也該到臨盆的日子了,可是卻不見正房有動靜,葉沁渝漸漸地有些擔心起來。不管她與儀安有何仇怨,但孩子總歸是無辜的,如果真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孩子有個萬一,那真是過不了自己良心那一關。


    這日飯後,葉沁渝忙完了泰祥興的事務便叫了一位替儀安安胎的大夫過來,想詳細了解一下儀安的身子情況。


    大夫在迴稟之中順口說出儀安尚未足月,現時未有動靜無需擔心等語。


    葉沁渝也是懷過身孕的人,基本常識還是知道一些的,連忙問道,“孩子在正月上旬懷上,算算日子也該是臨盆時候了,莫不是錯診?大夫,薛家一向待人寬厚,絕不會不問是非黑白即為難他人,所以您無需擔心薛家會質疑您的醫術。大夫人如果因故不能臨盆,您可要如實告知、及時治療為好。”


    那大夫反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了一會方迴到,“迴二夫人,看大夫人的脈象,不像是正月有孕,懷孕日期應該要再往後延月餘才是……呃,不知二夫人是否記錯了……”


    二月以後才懷的身孕?!如此說來,淳樾當真沒有騙她,儀安所懷的,真的不是他的骨肉……


    “啊……真是不好意思,看我被商號的事情煩的,連大夫人的孕期都記錯了……剛是我口誤,確實不是正月。既然如此,還請李大夫繼續辛苦,總歸讓大夫人平安順利生產才是。”


    李大夫連忙答應幾句,這才告退而去。


    這四位安胎大夫是易如海在附近市鎮請來的名醫,李大夫又是四人之首,醫術不會有假,所言更不會有假,想不到儀安當真是背著薛淳樾在外偷人,雖然不是什麽新聞,但當自己親自印證時還是會有不小的震撼。


    正在感慨之際,外間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葉沁渝正要走出看時,卻見心言拉著應兒走了進來,來到葉沁渝跟前就把應兒按倒跪在了地上。應兒似是非常驚慌,手足無措地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心言,這是怎麽迴事?”


    “二夫人,心言趁午間得空,便到後花園的亭子裏打個盹,不想一時不慎把荷包弄丟在了亭子裏。說來也巧,我迴去尋時,應兒恰好經過那個亭子,剛好撿到了這個荷包,她不問主人便翻看裏麵的東西,這不,不該見的東西見著了,不該說的話也說了。”


    聽心言這麽一說,葉沁渝愈發糊塗了,“什麽東西不該見……什麽話不該說……心言,你都把我弄糊塗了。”


    應兒的身子卻越發抖得厲害,最後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二夫人,不關應兒的事!那天……那天應兒很早就睡著了,後來郡主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應兒一概不知!”


    “心言,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迴二夫人,我們在長興城郊茅舍客棧得到的那枚耳環,您猜是誰的?”


    聽心言提起那件事,葉沁渝愣了好一會,忽然驚醒,向應兒喝道,“難道……應兒!你老實交代!”


    應兒早就嚇得丟了魂了,哪裏還能說話,心言見她這幅模樣,便直接迴道,“剛才應兒在我荷包裏翻出這枚耳環,直嚷嚷這是她家郡主的東西,二話不說便拿我當小偷打。心言自知茲事體大,不敢容她繼續聲張,便把她拉到咱們這院子中。這丫頭開始還不依不饒,後來我說了這是客棧掌櫃給的,說是薛二爺的東西,她這才驚怕起來。”


    “迴稟二夫人……當中的詳情,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天到郊外踏青,郡主迷路了,後來便遇到了薛大人……奴婢是指薛二爺,二爺見是郡主,便帶我們迴到官道……這一來二去的,迴去晚了,城門落了鎖,不得已隻能在城郊的客棧留宿一晚……那晚奴婢真的很早就睡了!隻知道睡著之前,郡主和薛二爺一直在喝酒……”


    應兒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後來變沒了聲音,隻餘小聲的啜泣。


    想不到那個人,居然是薛沛杒……葉沁渝似是頂住了一個炸雷般,整個人都愣住了。


    “應兒,此事你可曾告訴他人?”


    “迴二夫人,奴婢不敢,從未曾告訴過其他人!”


    “既是如此,今天這事你就當沒發生過。這些事萬一傳到薛大人耳朵裏,你該知道有何後果。”


    “奴婢知道!奴婢不敢!”


    葉沁渝擺擺手,放走了應兒後向心言說道,“此事先不要告訴淳樾,不管他與郡主有否感情,但那個人……畢竟是自己的兄弟……我怕他一時氣急,會出亂子。”


    “心言明白……”


    又過了一段時日,大業國與羈縻州的局勢越來越緊張,據聞已經有部分部落撕毀了朝廷的恩封詔書,燒毀了皇帝禦賜的官服官印,擺明就是不認大業這個宗主國了。兩軍萬一開戰,朝廷為避免敵軍拿到冶煉武器的鑄鐵,必然一刀切禁止鑄鐵出口,屆時不僅是羈縻州拿不到鑄鐵,連與爭端無關的南詔、真臘、新羅、扶桑等國也會斷貨。


    葉沁渝想趁大業還沒限製鑄鐵銷售之時大量購入鑄鐵,再利用泰祥興的船隻運輸到關南道。韋知雨知道關南道與南詔國之間的商路,通過商路把鑄鐵運輸到南詔國,以南詔國商號的名義儲藏。一旦鑄鐵被禁,價格必然飛漲,屆時再以南詔國商號的名義出售給真臘、新羅等國,必能大賺一筆。


    但是真要實施起來卻並不容易。


    大業國實行嚴格的鹽鐵專營製度,食鹽和鑄鐵的售賣隻有官家一道門路。尤其是鑄鐵,朝廷為防止百姓起事,是嚴格限製流入民間的,泰祥興如果不想用旁門左道的辦法從朝廷的鹽鐵司拿到貨源,就隻能收集民間存貨。


    泰祥興為了積聚鑄鐵,幾乎是拚盡了這段時間積累下來的家當,通過幾級,總計數十家中間商收集物資。不僅如此,還動用了薛成仁的勢力,將荊陽發展成物資聚集地,然後在荊陽直接裝船,沿長江運入關南道。


    如此大規模的調度一著不慎便會引起朝廷的注意。囤積起來的鑄鐵本來打的是律例的擦邊球。萬一被發現,朝廷必然會當即下達禁運令,屆時一斤鑄鐵都運不出去,隻能留在大業國貶值。因此泰祥興必須謹小慎微,葉沁渝為保萬一,特派掌櫃易如海到荊陽坐鎮,她在背後調度。


    有了這筆錢,泰祥興的航運船隊必能恢複至熙和興的規模,如此一來,那些被薛匯槿搶走的,淳樾就有資本再搶迴來了……為了他,再難也要挺過去。


    最近為了鑄鐵一事,葉沁渝忙得焦頭爛額,儀安與薛沛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她根本就沒時間去想。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安排好,航船起錨,他又開始擔心韋知雨和葉賜準能不能把這麽大批量的鑄鐵神不知鬼不覺地運輸出境,一連好些天都吃不下睡不著。


    好不容易眯了一會眼,儀安卻要臨盆了……


    這個孩子挺不省心,把他娘從中午折騰到深夜都還沒消停。


    葉沁渝有些害怕,畢竟她從未生育過,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隻能聽安胎大夫和穩婆的。


    夜晚時分,秋雨漸起,蕭索中更添了一段淒厲。看著忙進忙出的眾人,葉沁渝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想來儀安也是個可憐人,小小年紀便父母雙亡,所幸還有個哥哥相依為命,隻是現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也沒了,還嫁了一個對她毫無感情的夫婿……想到這裏,葉沁渝鼓起勇氣,不顧心言勸阻進了產房。


    儀安已經毫無力氣,奄奄一息,連葉沁渝來到床邊也無力扭頭去看。


    “郡主,希望你再堅持一會,我去請大夫……”


    “嗬……看李大夫的架勢,應該是洛安一地的名醫了吧……他都無法,看來是天要絕我們母子……”


    葉沁渝鼻尖一酸,“你再堅持半個時辰,我去請一位退隱在洛安的禦醫張敬時……”


    說完她轉身就走,儀安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忽然喊住了她,“葉沁渝!”


    葉沁渝迴過身去,再次迴到她床邊,怔怔地看著她。


    儀安慢慢拉住葉沁渝的手,睜著通紅的雙眼看著她說道,“應兒的事……我知道了……如果我有不測,一定要保住孩子,然後……幫我……把他帶到他父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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