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妹妹……那不如飯後一起到市集逛逛吧,長興東西兩市熱鬧非凡,琳琅滿目應有盡有,但好東西不一定在最熱鬧的地方,等下我與兄長帶幾位去幾個地方,定能找到一件心儀之物。”


    “好……”薛淳樾看著她,嘴角不自覺揚了揚,過了一會劉家兄長向他敬酒才迴過神來。


    長興不比洛安,是有宵禁的,到了酉時末,所有的坊市都要關門落鎖,坊市內可以行動自由,但不得出坊,有專人巡防。


    薛淳樾和劉家兄妹逛得忘了時辰,一不小心就到了坊市關門的時候,薛淳樾拿著劉小姐幫他挑的一枚雙層鏤空纏枝梅花玉佩,還沒來得及道謝便要匆匆分別。臨別之際,三人約好五日後廟會再見,每逢上元佳節、冬至和廟會長興城便取消宵禁一日,屆時可以在胡姬酒肆把酒言歡,盡享長興繁華。


    歸途之中,劉家兄妹同乘一輛馬車。


    “妹妹,再過兩日你的未婚夫便要登門拜訪了,五日後的廟會,你應該約他一起逛才是,看來和辛公子的廟會之約,隻能我自己去了。”


    “翊哥哥,你沒聽到沛杒哥哥昨天下午說的嗎,他根本就不想娶我,還把我推給沛杒哥哥。既是如此,這個廟會他也不會想和我一起逛。”


    “話是這麽說,那如果沛杒真的向你求親,你答應是不答應?”


    “我……我不知道……但是成明叔不會同意的,我和他不可能……我從未想過要嫁給他……”


    “唉……好吧……不過啊,如果真的沒人娶你,沒關係,翊哥哥娶你,總不至於讓你孤獨終老就是了!”


    “翊哥哥你又拿我打趣!放心吧,即使我嫁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你,我不會賴著你的。”


    化名為劉家兄妹的敬親王世子劉翊和敬王養女葉沁渝可能怎麽也想不到,他們和薛家的緣分,比想象中要來的早……


    馬車傳出一陣陣歡笑聲,逐漸消失在長興的暮色中……


    季夏之夜,暑氣漸退,惠風和暢,本應一夜好眠,薛淳樾卻看著那枚雙層鏤空纏枝梅花玉佩出神,徹底沒了睡意……


    登門拜會的日子很快便到來,薛淳樾一行來到敬王府,賓客入席,敬王妃見到一表人才的侄兒也是十分開心,與他聊起故土風情。薛淳樾十二歲起便到鼎泰和學習,十六歲後便隨船東奔西走,主持外部事務居多,家族內部的人情往來均是薛成貴與薛匯槿忙活,因此他以及伺候他的學誠、心言等人對長興的族人、親戚都不熟悉,倉促見麵,不免有些拘謹。


    敬王府一眾人等,該出現的都出現了,卻唯獨不見世子劉翊和養女葉沁渝,若說葉沁渝與他有婚約需要迴避,那世子劉翊也該出席才對。薛淳樾幾次想問但卻忙於應付敬王妃的噓寒問暖,一直沒找到機會。


    好不容易敬王爺和王妃都消停了,薛淳樾便著心言奉上一份禮物,“給諸位長輩的禮物父親均已安排好,不過,小侄自己還另外備了一份,是給葉小姐的,煩請王爺王妃代為轉交。”


    “想不到淳樾侄兒還如此有心,真是沁渝的福氣啊。可惜,沁渝自前日起便染了風寒,如今抱病在床,無法親自出來向淳樾你致謝了。”


    聞得敬王爺如此說,薛淳樾反倒自在了下來,略應酬了幾句便奉上他親自挑選的一套黃金累絲嵌珠翠龍鳳花枝頭飾,打開看時,有笄、釵、環、步搖、鳳冠、華盛、發鈿、扁方、梳篦等,共一十二件,均是花式繁複、雕工精致的上品之作。連見過諸多上品首飾的敬王妃也覺得眼前一亮,點頭微笑。


    “淳樾果然是下了心思的,這樣的首飾,恐怕全長興也難找出第二套來。”


    “王妃見笑了,並不是什麽名貴上品,隻是侄兒見這手工還算精巧,特拿來送給葉小姐在無聊之時把玩把玩罷了。”


    敬王爺對薛淳樾下的心思也是十分滿意,笑道,“可惜翊兒今日進宮辦差,不能相見,如果他見到淳樾的這番心思,也可放心讓妹妹出嫁了。淳樾,三日後便是長興廟會,盛況空前,君民同樂,翊兒領了宮中防衛的差事,這幾日都鮮少歸家,無緣相見,不如等幾日沁渝身子好了些,就陪你逛逛廟會吧,就當做他們兄妹失禮的補償,可好?”


    “無妨、無妨,侄兒怎樣都可以,悉聽王爺、王妃安排。”


    一眾人等敘了好一陣舊,敬王爺又擺了宴,直到申時初才散,薛淳樾謝過敬王爺夫婦便一路返迴城南怡時居。學誠駕車,薛淳樾和心言在馬車內,本一路無話,但將迴到時,心言終於忍不住問道,“少爺,有些話心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吧,瞧你都憋了一路了。”


    “既然少爺同意心言講,那心言便說了。那套首飾,是您在新羅時偶然結識的前朝宮廷巧匠的遺作。那位匠人臨終前說了,這是他窮畢生所學,為失散在中原的妻子所做,當中寄托了他一生的情思……他將其送給你,是希望你送給未來妻子做定情信物的,這是多有意義的一套物件啊,您怎麽能隨意便送給一個不想娶的女子呢。”


    薛淳樾閉目養神,這套首飾,他本想從新羅歸來時便送給蘇羽茗的,可是迴來之後發現兄長與羽茗之間的關係敏感微妙,他如果再送出這件禮物,不知會造成多大的漣漪,因此便絕了相送的念頭。既然是一件永遠也送不出去的禮物,那交給葉沁渝,也不失為替此物找了一個安放之所……


    “她本來就是本少爺的未婚妻,送出去也合情合理。”


    “可是少爺您又不想娶她……再說了,昨日不是已經挑了一件禮物給葉小姐的嗎?”


    薛淳樾繼續閉目眼神,沉默不語,心言知他不想迴應,便乖乖住了嘴。


    那枚梅花玉佩,他不想送……


    前麵不遠便是怡時居,學誠遠遠便看到隨行的舵手兼管事文叔在門口焦急踱步觀望,似是等候他們歸來,於是他輕抽馬背,加快了速度。


    “文叔,少爺迴來了,您這焦急不安的,怎麽啦。”學誠邊扶薛淳樾下車邊問道。


    “少爺,您可迴來了,海州來了家書,說夫人病情加重,已經臥床不起,喚您盡快迴去啊!”


    “什麽?!”薛淳樾連忙接過書信,看了之後便滿臉沉重,“心言,收拾東西,我們明日一早馬上起程迴海州!”


    薛成貴一向穩重,如果不是十分嚴重斷然不會寄來加急書信催促他迴去,薛淳樾於是不敢有絲毫耽擱,次日一早便起航歸家,但是卻著學誠再在長興留兩日,等廟會時代他赴劉家兄妹之約,順便將那枚梅花玉佩送給劉家小姐。


    廟會之夜,國都長興成了火樹銀花不夜天,葉沁渝依約戌時在城東勝業坊等候。


    在聽聞薛淳樾即將登臨敬王府的前一夜,她時隔多年再次陷入了五歲時經曆的那場夢魘中,睡夢中受了極大的驚嚇,敬王妃擔心是因為薛淳樾的登門才突然喚醒她沉睡了多年的記憶,因此便幫她尋了個借口,推了與薛淳樾的見麵。


    那場夢魘讓她幾日不曾好眠,精神不濟,但是今晚她卻掙紮著一定要來,連一向受她敬重的兄長劉翊勸阻都沒有用。為了能讓他留個好印象,她從申時起便叫芷晴幫她穿衣上妝。為了掩飾病容,她一改往日的素雅,特意描畫,娥眉淡掃、風姿綽約,她不想給他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戌時,她並沒有等來心中所念的那個人,而是等來了學誠,以及那枚她親自挑選的梅花玉佩……


    “劉小姐,我家少爺有點急事要先迴海州,這枚玉佩,是他托我交給你的。”


    “那他……幾時會再來長興?”葉沁渝握著那枚溫潤的玉佩,心頭卻微微發涼。


    “這……少爺沒有吩咐……”


    “謝謝你,學誠。”


    學誠行禮告退,他還要快馬追上先行一步的薛淳樾。


    葉沁渝落寞地返迴敬王府,今晚,她好不容易推掉了敬王妃與薛淳樾的廟會之約才能來的,不想卻落了空。


    她本已想好了,今晚再與他把酒言歡時,便把她小時候經曆的那些事都告訴他……她還想告訴他,她的所謂未婚夫已經到長興了,但是她卻一點都不想見他,更不想嫁給他……這些,都是因為他的出現……


    另外,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她要認真的問問他,會不會嫌棄她小指的殘缺……


    可是,他真的是隻是一個過客,既然如此,她就死心接受長輩的安排吧,要她嫁薛淳樾她就嫁薛淳樾,要她嫁薛沛杒她就嫁薛沛杒……


    當晚,葉沁渝又一次陷入了那場可怕的夢魘,那次被砍下小指的剜心之痛在睡夢中非常清晰,似乎是再次經曆一般,她嚇得倏然起身,不自覺地捂緊了左手小指……睡在外間的芷晴聽聞動靜,連忙端起燭台走了進來,湊近一看,隻見葉沁渝汗濕了一身,臉上布滿了豆大的冷汗,一臉驚恐地捂著左手……


    “小姐、小姐!”芷晴握緊她的手,焦急的唿喊著她。


    “芷晴……是你嗎……”


    “是我,小姐,是不是又做噩夢了?沒事、沒事,隻是夢而已,都不是真的……”


    葉沁渝輕輕鬆開手,看了看僅剩半截殘指的左後小指,閉起眼深吸了口氣……


    是的,傷口都已經愈合了十幾年了,怎麽還會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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